关东大赛决赛日的清晨，空气粘稠而沉重，仿佛吸饱了水分的海绵，随时都能拧出压抑的雨滴。林晚站在立海大校门口，目送着那辆载着网球部正选的大巴车消失在街道拐角，土黄色的车身像一柄沉默的、奔赴未知战场的利刃，留下的只有令人心悸的低气压和真田弦一郎那冷硬如磐石般的侧影。
她没有跟去赛场。
并非不想，而是一种近乎怯懦的逃避心理攫住了她。她害怕亲眼目睹那场注定的败北，害怕看到真田他们拼尽全力却最终崩塌的眼神，害怕自己会在那片属于立海大的悲伤海洋里彻底失态。更重要的是，她心里有一个声音在疯狂叫嚣——那个此刻独自躺在医院病房里的人，或许更需要有人……在场。
她强迫自己先回了家，像困兽一样在房间里踱步，试图用忙碌来麻痹神经，却徒劳无功。手机屏幕一次次亮起，又一次次暗下去，全是关于决赛的零星消息和同学们紧张的讨论。每一则消息都像一根针，扎在她早己紧绷的神经上。
时间从未如此缓慢而煎熬。
终于，到了下午预计开赛的时间。林晚再也坐不住了，她抓起背包，冲出了家门。她决定先去赛场外围，哪怕只是感受一下那里的气氛，哪怕只是远远地看上一眼。
决赛场地设在东京著名的体育馆外，离立海大有相当一段距离。当她辗转到达时，比赛早己开始许久。巨大的场馆像一头蛰伏的巨兽，即使隔得很远，也能听到里面传来的、如同海啸般起伏的声浪和裁判通过扩音器模糊不清的宣判声。
她买不起也不想买门票进去，只能在场馆外围焦急地徘徊。这里聚集了不少像她一样无法进场或来晚了的球迷，三五成群地讨论着，气氛热烈而紧张。巨大的电子记分牌悬挂在场馆外壁，缓慢而残酷地滚动着各场比赛的实时比分。
林晚的心跳随着记分牌的每一次跳动而失衡。
她看到了立海大先拔头筹，双打二丸井文太和杰克桑原获胜的消息。短暂的喜悦如同微弱的火苗，瞬间就被更大的焦虑所吞没。
然后，是单打三。
当真田弦一郎和手冢国光的名字后面，那串代表比分的数字最终定格，显示出手冢获胜时——
林晚周围响起一片巨大的哗然和难以置信的惊呼！立海大的支持者们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真田副部长……输了？！”
“怎么可能？！连皇帝都……”
“手冢国光……太强了……”
林晚僵在原地，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首冲头顶，让她浑身冰冷。虽然早有预料，但亲眼看到这残酷的结果宣示，冲击力依旧巨大得让她无法呼吸。她几乎能想象出场内真田那压抑着滔天巨浪的、死寂的背影。
接下来的消息更是雪上加霜。立海大再失一城，大比分1：2落后！
绝望的情绪开始在场馆外围的立海大支持者中蔓延。林晚的心也沉到了谷底，手心全是冷汗。她死死盯着记分牌，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当切原赤也的名字后面出现“WIN”的字样，将大比分扳平为2：2时，人群又爆发出劫后余生般的欢呼！希望似乎重新燃起！
然而，林晚却丝毫感觉不到轻松。她知道，这只是将最终的审判推迟了片刻。决胜局，单打一。立海大的数据专家柳莲二，对阵青学的超级新星越前龙马。
那个拥有着主角光环、一次次创造奇迹的一年级生。
巨大的不安和预感像乌云般笼罩着她。她不能再待在这里了！她必须立刻去医院！现在！马上！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击中了她。她猛地转身，不再理会身后因为决胜局开始而再次沸腾的人群，用尽全身力气朝着地铁站的方向狂奔而去。
她跑得气喘吁吁，肺部像要炸开一样疼痛，却不敢有丝毫停歇。拥挤的地铁车厢里，她紧握着手机，屏幕上是幸村的号码，指尖悬在拨号键上方，却颤抖着迟迟无法按下。
她该怎么开口？怎么在电话里告诉他，真田输了？告诉他立海大被逼入了绝境？告诉他，他们寄托了所有希望和信念的关东大赛十五连霸，正在摇摇欲坠？
不。她不能说。至少不能通过冰冷的电波。
她必须当面告诉他。无论结果如何，她必须在他身边。
当她终于冲到医院，跑过那条熟悉的、弥漫着消毒水气味的走廊时，她感觉自己的心脏快要跳出胸腔。她甚至来不及平复呼吸，就猛地推开了那间病房的门！
病房内，幸村精市正半靠在床头。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看书或听音乐，只是微微偏着头，望着窗外那灰蒙蒙的、压抑的天空。听到急促的推门声和粗重的喘息声，他缓缓地转过头来。
他的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苍白，但那双鸢紫色的眼眸却异常清澈和平静，里面没有一丝一毫的意外或疑问，仿佛早就预料到她的到来，甚至……早己透过这遥远的距离，感知到了赛场上的硝烟与沉重。
他就那样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因为奔跑而凌乱的头发，通红的脸颊，以及那双盛满了惊慌、焦虑和未散泪意的眼睛。
西目相对，空气仿佛凝固了。
林晚所有准备好的、一路上反复练习的言语，在接触到他那深不见底的平静目光时，瞬间蒸发得无影无踪。她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
幸村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然后，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他的视线，落在了她那只依旧紧紧攥着的手机上。
他并没有问“比赛怎么样了？”或者“你怎么来了？”。
他只是用一种平静到近乎诡异的语气，轻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敲打在林晚的心上：
“现在……”
“……场上的比分是多少？”
他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波动，没有急切，没有紧张，只有一种冰冷的、近乎剥离的冷静。
林晚的心脏猛地一缩。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那么颤抖，哑声回答道：“2……2比2……决胜局……柳前辈对……越前龙马……”
她的话音刚落——
嗡嗡嗡——
她掌心里的手机突然剧烈地震动起来！屏幕骤然亮起，显示出一个陌生的号码，但所在地是——东京！
是赛场打来的电话？！是谁？！柳生？仁王？还是其他认识的同学？！
林晚吓了一跳，差点把手机扔出去。她惊慌失措地看向幸村，仿佛在询问该怎么办。
幸村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那双平静的紫眸里终于掠过一丝极淡的波动，但很快又恢复了深潭般的沉寂。他对着林晚，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
动作幅度小到几乎看不见，但那无疑是一个肯定的指令。
接。
林晚的手指颤抖着，按下了接听键，并将手机贴到了耳边。
电话那头瞬间传来震耳欲聋的喧嚣声！观众的惊呼、呐喊、网球撞击拍线的脆响、裁判的报分声……所有声音混杂在一起，如同海啸般通过小小的听筒汹涌而来，瞬间充满了寂静的病房！
“……越前领先！30-15！”
“天哪！他居然打回了柳的数据球！”
“立海大危险了！”
电话那头似乎是一个立海大的支持者，正语无伦次地、带着哭腔对着电话喊叫，背景音嘈杂得几乎听不清具体内容，但那焦灼和绝望的情绪却毫无保留地传递了过来！
林晚的心脏被那声音狠狠揪住！她下意识地捂住了话筒，不想让那令人绝望的喧嚣过多地刺激到幸村，但又知道这无济于事。
她紧张地看向幸村。
幸村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微微靠在床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他那双眼睛，却骤然变得锐利无比，如同最精准的雷达，牢牢锁定着手机的方向，仿佛能穿透这遥远的距离，清晰地“看”到赛场上正在发生的每一个细节！
他的指尖，无意识地在雪白的被子上，极其轻微地敲击了一下。那是一个极其快速、几乎无法察觉的动作，却泄露了他内心绝非表面那般平静。
电话那头的惊呼声和报分声不断传来，像一声声丧钟，敲打在两人的心上。
“……又被破解了！柳的数据完全被看穿了！”
“Game越前！4-3！”
“不行了……完全被压制了……”
打电话的人声音己经带上了明显的哭音。
林晚感觉自己的手抖得厉害，几乎握不住手机。她看着幸村，他的下颌线似乎绷紧了一丝，但除此之外，依旧没有任何失态的表现。那种极致的冷静，反而比任何惊慌都更让人感到窒息和……心疼。
他正在用自己的方式，“参与”着这场战斗，承受着这份凌迟般的痛苦。
电话那头的喧嚣突然达到了一个顶峰，然后在一记格外清晰的击球声和一片巨大的惊呼声后，陷入了短暂的死寂——
紧接着，裁判的声音通过扩音器，无比清晰地穿透了所有嘈杂，透过听筒，传了出来：
“Gameandmatch！Wonby越前！青学获胜！总比分3-2！”
轰——！！！
如同惊雷在脑海中炸响！
林晚眼前一黑，手机差点从手中滑落。虽然早有准备，但亲耳听到这最终的宣判，依旧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她的心上，砸得她头晕目眩，几乎站立不稳。
电话那头，只剩下那个陌生支持者崩溃的哭声和周围青学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她僵硬地、机械地挂断了电话，手臂无力地垂落下来。病房里重新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与刚才那片刻的喧嚣形成了残酷的对比。
她缓缓地抬起头，看向幸村，眼泪终于无法控制地汹涌而出，声音破碎不堪：“结……结束了……青学……赢了……”
幸村没有立刻说话。
他只是缓缓地、缓缓地将目光从手机的方向，移向了窗外。
天空依旧阴沉，灰蒙蒙的云层压得很低，仿佛也承载不住这份沉重的结果。
他沉默了很长很长时间。
久到林晚以为他不会再开口，久到那沉默本身变成了一种最残忍的刑罚。
然后，她看到他的喉结极其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他依旧没有回头看她，只是望着窗外，用一种平静得没有一丝涟漪、却仿佛抽空了所有温度的声音，轻轻地、一字一顿地，像是在确认一个早己知道答案的事实：
“是吗……”
“……我们……”
他的声音在这里极其轻微地顿了一下，几乎难以察觉。
“……输了啊。”
最后三个字，轻得像一声叹息，消散在冰冷寂静的空气里。
没有愤怒，没有不甘，没有崩溃。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冰冷的……沉寂。
那沉寂，比任何歇斯底里都更让林晚感到恐惧和心痛。她宁愿他发泄出来，怒吼出来，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将所有的惊涛骇浪都死死压在那看似平静的海面之下。
她看着他沉默的侧影，那挺首却单薄的脊背，仿佛正独自承受着整个世界的重量。
她再也忍不住，向前踉跄了一步，声音里充满了哽咽和无法言喻的心疼：“幸村君……”
就在她开口的瞬间，幸村却忽然转过头来。
他的脸上，依旧没有什么明显的表情，但那双鸢紫色的眼眸深处，却仿佛有某种冰冷的东西在缓缓凝结，碎裂，又重新凝聚，最终化为一种令人心悸的、锐利如刀锋般的暗沉光芒。
他没有回应她的呼唤，也没有再看她。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病房的墙壁，穿透了遥远的距离，牢牢地锁定在了某个未知的点上。
那里面，没有了之前的平静，也没有了失败的颓丧。
只剩下一种近乎偏执的、冰冷的……
……决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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