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七年的冬夜,青溪村冷得像口冰窖。风从土墙的裂缝里钻进来,吹得煤油灯忽明忽暗。李淑兰躺在炕上,手脚冰凉,一口气吊在喉咙里,上不来也下不去。
她五十二了,一辈子没享过福。男人死得早,她一个人拉扯两个儿子长大,靠种地、养猪、缝补过活。手上的茧子比鞋底还厚,腰弯得像张拉坏的弓。
可她没想到,临死前最扎心的不是穷,不是苦,是儿子李国栋那句没说出口的话。
陈婉清跪在炕边,眼泪一串串往下掉。她是李家大儿媳,知青下放来的城里姑娘,瓜子脸,戴眼镜,看着文文弱弱,却从不喊苦。她抓着李淑兰的手,声音发抖:“妈,国栋走前说……他这辈子最对不起的,是您误会了我……当年是张桂香在您米缸里藏了坏红薯,说是婉清偷的……”
李淑兰猛地睁眼。
张桂香?她大伯嫂?
那个天天在她耳边念叨“知青娇气、不能传宗接代”的人?
她喉咙里咯咯响,想骂,想哭,却发不出声。脑子里一片乱。她想起自己怎么冷脸对婉清,饭桌上只让她吃剩菜,冬天不给新棉袄,还当众骂她“装清高”“不孝”。
她以为这是立家规。
可儿子呢?李国栋从婚后的第三天起就没笑过。他护不住媳妇,又不敢顶娘,一天天瘦下去,最后咳着血躺进棺材。
儿媳被赶出村,下落不明。
二儿子也远走他乡,再没回来。
家,就这么散了。
她闭上眼,最后一口气咽下去时,心口像被刀子剜空了。
我错了啊……
可人死了,还能回头吗?
她不知道。
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一黑,再睁眼时,鸡叫了。
天刚蒙蒙亮,窗外有扫地的声音。土屋还是那间土屋,泥墙斑驳,炕席发黄。墙角那口陶缸裂了条缝——这缸她记得清清楚楚,前世她气疯了,亲手拿锄头砸的。可现在它好好地立着。
她抬手摸脸,皮肤是老的,但身子热乎,呼吸顺畅。
她猛地坐起来,胸口咚咚跳。
这不是死后的幻觉。
这是……她家?
她盯着门口,脚步声近了。
门一开,陈婉清端着半盆冷水进来。水面上浮着层薄冰,她手指冻得通红,袖口磨了边,裤脚也开了线。她把盆放在炕沿,轻声说:“妈,洗脸水来了。”
声音年轻,没带哭腔,也没怨气。
李淑兰死死盯着她。
瓜子脸,齐耳短发,眼镜片后那双眼睛干净得像山泉。
这是……儿子娶亲后的第三天。
她回来了。
一九七八年的春天,她五十二岁,儿子还活着,儿媳还在家里,家还没散。
她不是在死,她是在活。
她张了张嘴,没出声。脑子嗡嗡响,前世的记忆一股脑涌上来——张桂香怎么天天往她耳边灌话,说知青吃不得苦,说婉清偷粮、懒惰、勾引村干部,还说“媳妇不压,将来骑到婆婆头上”。
她信了。
她真信了。
她以为压媳妇是本事,是规矩,是为儿子好。
结果呢?儿子死了,家毁了,她到死才明白,真正毁家的不是儿媳,是那个嘴甜心黑的大伯嫂。
她闭上眼,手攥紧了炕席。
一个知青姑娘,本可以回城,却为了爱情留在青溪村。她没嫌李家穷,没嫌活重,天不亮就起来挑水、喂猪、做饭,手裂了口子都不吭声。
可她呢?给她脸色看,饭不让吃饱,衣服不给做新的,连她缝补的针线都骂“城里人装模作样”。
她瞎了眼啊。
她猛地睁开眼,看向陈婉清。
姑娘正蹲在灶台边生火,背影单薄,肩膀却挺得首。火光映在她脸上,安静得像幅画。
李淑兰心里一抽。
这哪是外人?这是她儿子娶回来的媳妇,是她李家的根。
她要是再像前世那样对她,儿子还能活几年?这个家还能撑几天?
她不能再错了。
绝不能。
夜深了。土屋里静得能听见老鼠爬墙的声音。陈婉清早就睡了,油灯灭了。李淑兰一个人坐在炕头,盯着窗外的月亮。
她睡不着。
脑子里全是前世的事。
她想哭,又哭不出来。恨自己,恨张桂香,更恨那套“婆婆就得立威”的老规矩。
她正发愣,脑子里突然响起一个声音:
“好婆婆系统己绑定。”
她浑身一僵。
谁?
“检测到宿主具备悔悟之心,任务启动:真心善待儿媳,换取生存资源。”
她瞪大眼,手心冒汗。
系统?啥玩意儿?
她活了五十多年,信的是天,是地,是手里的锄头,可不是啥神神鬼鬼的东西。
可这声音清清楚楚,就在她脑子里,不像是幻觉。
“首项任务待发布,时机成熟即触发。”
声音消失了。
李淑兰坐在那儿,一动不动。
她掐了自己一把,疼。
她抬头看天,月亮还在。
她不是在做梦。
她真活回来了,还绑了个啥“好婆婆系统”。
她咧了咧嘴,差点笑出声。荒唐,太荒唐了。
可转念一想,她要是没活回来,早埋在后山了。儿子死了,家散了,她连坟头草都长了半人高。
现在她能睁眼,能呼吸,能看见儿媳端水进来,能听见鸡叫,能坐在自家炕上发呆——这还不够荒唐?
可她宁愿这荒唐是真的。
她慢慢低头,看着自己那双粗糙的手。手背裂着口子,指甲缝里还有泥。
这双手,前世打了儿媳一次耳光,把她打出灶房,还当众骂她“吃白饭的”。
她喉咙发紧。
她要是再那样做一次,儿子还能活吗?
这个家还能有明天吗?
她抬头,看向隔壁房间。
门缝里透出一点微光,是陈婉清的油灯还没灭。
那姑娘,还在缝补吧?她记得她总熬夜做针线,给李家父子改旧衣,补袜子,连她那件破布衣都偷偷加了块新布角。
她以为那是讨好。
现在她懂了,那是真心。
一个外乡姑娘,嫁到穷山沟,没人撑腰,却还想着把这个家缝补起来。
她配吗?
她不配当婆婆,她配当仇人。
李淑兰慢慢从炕上下来,脚踩在地上,冷得一激灵。
她走到窗边,看着那点微光,嘴唇动了动。
没人听见。
可她自己听见了。
她说:“婉清……妈对不起你。”
声音很轻,像风吹过草尖。
可她说完了,心里那块压了十几年的石头,松了一角。
她站首了身子。
这一回,她不信那些歪理邪说,不信张桂香的嘴,不信“媳妇就得压”的老话。
她要信自己的心。
她要是再让儿子伤心,再把儿媳逼走,她就不是人。
她盯着那点灯光,眼眶发热。
她说:“这一回,我护你到底。”
风从窗缝钻进来,吹得灯影晃了晃。
可她眼里,有火在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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