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孤岛上是粘稠而缓慢的。日升月落,潮汐更迭,祝庄亮被困在粗糙的原木笼中,像一只被观察的珍禽异兽。伤口的剧痛逐渐被持续的钝痛和瘙痒取代,又在老医者草药的效力下缓慢愈合。生理上的痛苦减退后,精神的煎熬与日俱增,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更磨人的东西——一种在绝美风光和原始宁静下涌动着的、令人窒息的诡异感。他像一块贪婪的海绵,吸收着这个纯女性部落的一切细节,每一个发现都如同一块冰冷的拼图,逐渐拼凑出一幅令人不安的图景。
第一片拼图:“共母”与无父的孩子
那是一个午后,阳光炙烤着大地,连看守的女战士都显得有些倦怠,倚着长矛,眼神放空。祝庄亮的目光漫无目的地扫过村落,最终停留在最边缘靠近陡峭岩壁的地方。他之前从未注意到,那里有一个被巧妙利用天然石缝拓宽而成的洞窟入口,若非仔细看去,几乎与灰褐色的岩壁融为一体。
洞窟内部似乎很深,开口处铺着厚厚一层干枯柔软的草垫,显得干燥而洁净。里面,三名老妪正盘腿坐着。她们身着相对整洁的、用某种植物纤维织成的麻布袍子,与部落其他成员简陋的兽皮草裙形成对比。她们的头发如同银丝般雪白,在从洞口透入的光线下泛着微弱的光泽,脸上沟壑纵横,写满了岁月的沧桑,但眼神却异常平和,甚至带着一种近乎神性的慈爱。
她们是“共母”——这是祝庄亮从看守偶尔的低语中捕捉到的词。
她们的手中拿着陶勺,正耐心地给围绕在身边的孩子们喂食一种糊状的食物,祝庄亮嗅到那是鱼糜混合了某种植物块茎的味道。
孩子们大约有二十多个,年龄参差不齐。有还在地上蹒跚学步、咿呀学语的婴孩,也有己经五六岁、活泼好动的幼儿。他们穿着小小的皮裙或草编围兜,围着三位“共母”嬉闹、追逐,发出天真无邪的笑声。当他们饿了,便会自然地凑到某一位“共母”身边,张开小嘴,含糊地喊着“共母,吃”,脸上洋溢着满足的表情。
这幅画面初看温馨和谐,宛如世外桃源。但祝庄亮越看,心底那股寒意就越重。他屏住呼吸,竖起耳朵仔细聆听,观察了整整一个下午。
没有一个孩子喊出“父亲”。 也没有一个孩子喊出“母亲”。 “共母”是对这三位老妪统一的、唯一的称谓。血缘关系在这里被一种极其彻底的集体抚养制度彻底模糊,甚至可以说是被有意地抹除了。更让他心头一震的是,他敏锐地注意到,这些孩子中,有好几个明显带有混血的特征——一个是卷曲的深棕色头发,另一个的肤色较浅,鼻梁也更高,还有一个的眼睛颜色在阳光下透出淡淡的琥珀色……这些特征与岛上这些亚洲面孔为主的女性截然不同。
她们从哪里来?他们的父亲是谁?为什么孩子们只有“共母”?疑问像藤蔓一样缠绕住他的心脏。
第二片拼图:月之祭礼
满月之夜,银盘似的月亮高悬于墨蓝色的天幕,清辉洒满海面,波光粼粼,如同无数银鱼在跳跃。村落中央的空地上,巨大的篝火被点燃了,赤红的火焰舔舐着夜空,发出噼啪的声响,驱散了夜晚的微凉。
几乎全部落的女性,无论老少,都聚集到了篝火周围。她们换下了日常劳作的简陋装束,穿上了装饰着彩色贝壳、艳丽鸟类羽毛的简易服饰。她们的面部和身体也用白色和靛蓝色的颜料绘上了更加繁复神秘的纹路,在跳跃的火光映照下,仿佛从古老传说中走出的精灵,带着原始而野性的美。
仪式开始了。没有欢声笑语,没有庆典的喜悦,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庄重到近乎压抑的氛围。她们面朝那片无尽的大海,开始围绕着篝火移动。舞蹈的动作缓慢而充满一种独特的、原始的韵律,手臂的摆动、腰肢的扭转、脚步的踩踏,都似乎在模拟着潮汐的涨落,或星辰的运转,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规律和力量。
同时,她们开口吟唱。那是一种音调奇特、旋律极其古老的歌谣,发音拗口,节奏缓慢而沉重。歌声并非齐唱,而是由一人起头,众人应和,层层叠叠,在寂静的夜空中飘荡、盘旋,乘着海风传出去很远。祝庄亮完全听不懂歌词,但那旋律中蕴含的情感却清晰地传递过来——那不是欢庆,而是一种深沉的悲怆,一种对命运的无奈接受,混合着对某种至高力量的虔诚敬畏,听得人心头发紧。
阿月是这场仪式的绝对核心。她站在最前方,面向大海,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岩石般的冷峻和庄严。她庄重地捧起一个沉甸甸的陶罐,缓步走向场地中央那块巨大的、被打磨得光滑无比的月牙形图腾石。
祝庄亮认得那陶罐里是什么——浓稠的、暗红色的液体,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浓重腥气。那是白天刚猎杀的鲨鱼血。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阿月走到图腾石前,深吸一口气,用尽全力将陶罐中的鲜血泼洒向那月牙形的石雕!
“啪!”暗红的血液撞击在灰白色的石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紧接着,血液顺着图腾石上那些深刻而神秘的纹路蜿蜒流淌,像无数条猩红色的小蛇在月光下爬行,勾勒出诡异而恐怖的图案。清冷的月光照在流淌的鲜血上,反射出湿漉漉的、令人心悸的光泽。
那一刻,仿佛巨石本身正在流血。 那一刻,所有女性,包括阿月,都朝着图腾石匍匐下去,额头紧贴地面,发出一种低沉而统一的、如同哀鸣般的呜咽声。
神圣?野蛮?祝庄亮分不清,他只感到一股寒气从脚底首冲天灵盖。
第三片拼图:禁忌的符号
日常送饭的,总是那个沉默得像块石头的老妇人。但有一次,或许是因为老妇人另有他事,来的是一个看起来只有十西五岁的少女。她端着陶碗,眼神里还带着一丝未脱的稚气和对外界纯粹的好奇。她不像其他成年女性那样刻意避开视线,反而在放下食物时,偷偷地、快速地打量了几眼笼中这个奇怪的、皮肤比她见过的所有人都要白的“生物”。
祝庄亮认为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沟通的欲望压倒了一切。他必须尝试。
他挤出尽可能友善的微笑,指了指地上的沙土,又指了指自己,然后小心翼翼地捡起一根掉落笼边的细树枝。看守的女战士瞥了他一眼,没太在意,或许觉得他只是在无聊地乱画。
祝庄亮深吸一口气,在沙地上画了起来。线条简单极了:先是一个圆圈,然后在下面加一条垂首的竖线。 一个现代社会最常见的、代表男性的符号。
他画完,再次指向自己,用期待的眼神看着少女。
那少女初时只是好奇地看着,但当那个简单的符号完成时,她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她的眼睛猛地瞪圆,瞳孔因极度惊恐而急剧收缩,仿佛看到了世间最恐怖的鬼魅妖魔!
“啊——!”一声短促而尖利到破音的尖叫从她喉咙里挤出来,刺破了午后的宁静。
她像是被滚烫的烙铁烫到一样,猛地向后跳去,手中的陶碗“啪”地一声掉落在地,摔得粉碎,烤鱼和块茎洒了一地。她甚至顾不上收拾,连滚带爬地向后逃离,脚步踉跄,几次差点摔倒,却始终不敢回头再看一眼那个沙地上的图案,仿佛只要多看一眼,就会立刻招致灭顶之灾!
那恐惧,纯粹、原始、深入骨髓。远超对野兽、对敌人、对死亡的害怕。那是一种对某种禁忌存在的、烙印在灵魂深处的本能恐惧。
看守的女战士被尖叫惊动,警惕地看过来,当她看到沙地上那个简单的符号时,脸色也瞬间变得难看无比,她恶狠狠地瞪了祝庄亮一眼,迅速用脚将沙地上的图案抹去,仿佛在擦拭什么极其污秽的东西。
祝庄亮呆立在笼中,刚刚升起的一丝希望之火被彻底浇灭,心沉入了无底的冰窖。 关于“男人”的禁忌,比他想象的更加深重,更加诡异,更加……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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