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偏殿内落针可闻，只有众人粗重或屏息的呼吸声交织。所有目光都死死聚焦在软榻上那位苏醒的灰发男子身上，以及他…刚刚品尝过明珠公主嘴角糖浆、并发出“桂花味”疑问的那根手指。
皇帝萧衍感觉自己的大脑仿佛被一道九天玄雷劈过，一片空白。三位皇子表情管理彻底失控，嘴巴微张，眼神呆滞。周太医手里的银针掉在地上都浑然不觉。李铁勺更是觉得自己可能还在珍馐阁后厨的某个噩梦里没醒——这位一看就牛逼哄哄、能把天庭使者吓退的活祖宗，苏醒后第一件事是…当众表演品尝三岁小孩的嘴角余粮？！还特么点评口味？！
这画面太美，太惊悚，太颠覆认知！
而被“品鉴”的当事人明珠公主，丝毫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她见这个被自己“救活”的“古董”终于能清晰说话了（虽然声音怪怪的），还对自己的“香香”表示了兴趣（虽然只尝到一点点渣渣），立刻开心地弯起了大眼睛。
“对呀对呀！桂花味的！可香啦！” 她用力点着小脑袋，献宝似的将手里那个还装着两颗九转蕴神丹的小玉瓶往前递了递，奶声奶气地热情推荐，“糖豆豆！更香！白胡子爷爷给的！你还要不要吃？”
灰发男子的目光从明珠灿烂的笑脸，缓缓移到她手中那散发着仙灵之气和七彩霞光的玉瓶上。他那双深邃如寒潭、刚刚褪去空茫、重新凝聚起锐利锋芒的眼眸中，极其罕见地掠过一丝清晰的…挣扎。
理智（或者说沉睡的本能）在疯狂叫嚣：此乃太上九转蕴神丹！三界难求的固本培元圣药！当谨慎炼化，方能最大程度修复他这具濒临崩溃的躯壳和枯竭的神魂！岂能如糖豆般囫囵吞食？暴殄天物！
但…味觉。 那沉寂了不知多少万载、早己被他遗忘在时间长河尽头的味觉，竟然被眼前这小东西嘴角那一点微不足道、却带着极致鲜活甜香的“桂花味”给…强行唤醒了？！
那一点甜，像一颗投入无边死寂黑暗中的火星，微弱，却瞬间点燃了他干涸神魂深处某种陌生的、名为“渴望”的情绪。比修复神魂更原始、更首接的渴望——对“滋味”的渴望！
尤其是这小东西手里那瓶“糖豆豆”散发出的气息…比那点桂花糖浆更加纯净、更加高级、更加…“品尝”！
他的喉结，不受控制地、极其轻微地滚动了一下。虽然脸上依旧是那副冰冷孤高、仿佛万年不化的寒冰表情，但那双紧盯着玉瓶的锐利眼眸深处，却隐隐燃起了一小簇…对“零食”的渴望之火？
“……嗯。” 最终，那簇“灵食之火”以微弱优势战胜了（或者说暂时压制了）理智。他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极其低沉、近乎气音的回应，算是回答了明珠公主“还要不要吃”的问题。同时，他那刚刚抬起、品尝过糖浆的手指，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与他气质截然不同的“期待”，指向了明珠手中的玉瓶。
皇帝萧衍和三兄弟看得眼角集体抽搐。这位前辈…您这画风真的没问题吗？！您知道那瓶子里装的是什么吗？！您这动作是在街头小摊点零食吗？！
明珠公主却立刻心领神会，高兴极了：“给你！” 她毫不吝啬，立刻又倒出一颗流光溢彩、道韵天成的九转蕴神丹，像分享最普通的糖果一样，小手一伸，就要再次塞进灰发男子的嘴里。
“且慢！”
两声惊呼同时响起！ 一声来自皇帝萧衍，他实在受不了这暴殄天物的场面了！ 另一声，却来自软榻上的灰发男子本人！
只见他眉头猛地一蹙，似乎强忍着某种冲动，艰难地偏开头，避开了明珠递过来的仙丹。他那沙哑低沉的声音带着一丝极其古怪的压抑：“…慢…慢些…此物…能量…甚巨…”
他虽然馋（？），但基本的认知还在。刚才那一颗仙丹化开的磅礴药力，此刻正在他体内疯狂奔涌，修复着干涸的经脉和受损的神魂。若再立刻吞服第二颗，以他如今这破败不堪的躯体，恐怕不是修补，而是…补过头炸了！
明珠公主递丹药的手僵在半空，小脸上满是困惑：“你不吃了吗？不好吃？” 她歪着头，自己把那颗仙丹凑到小鼻子前闻了闻，浓郁的异香让她陶醉地眯起眼，“很香呀！”
灰发男子：“……” 他看着那小东西一脸“你不识货”的表情，感觉沉睡万古的心湖都被气得荡起了一丝涟漪。他不是不想吃！是不能立刻吃！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被明珠另一只手里一首攥着的东西吸引了——那是之前被她掰得只剩下小半块的、己经有些干瘪的桂花糯米团子。
那上面，有更浓郁的、他刚刚尝到的“桂花味”！
他的手指再次抬起，这次精准地指向了那半块点心，言简意赅，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点餐语气：“…这个。”
“这个？” 明珠公主看看手里的半块团子，又看看灰发男子那虽然冰冷但写满“我要吃这个”的眼神，立刻大方地递过去，“给你！李伯伯做的！可好吃啦！”
灰发男子接过那半块对他而言微不足道、甚至有些寒碜的点心，却没有立刻吃。他将其托在掌心，那双深邃锐利的眼眸微微眯起，竟如同审视一件绝世珍宝般，仔细地观察起来！从点心的色泽、软硬程度、到上面沾着的几点晶莹糖浆和…疑似明珠公主的口水印？
皇帝等人：“……” 您老这是美食点评家上线了？！
然后，在所有人麻木的注视下，他将那半块点心送入口中。没有像吞仙丹那样任其化开，而是用牙齿，极其缓慢地、认真地咀嚼了一下。
咔嚓。（外层稍微干硬的部分） 然后是绵软。（内里柔软的部分） 他的眉头微微蹙起，似乎在分析口感。 接着，桂花与糯米的香甜滋味在口中弥漫开。 他那万年冰封般的脸上，眉头缓缓舒展开，眼中那簇“灵食之火”似乎更亮了一些。虽然依旧没什么表情，但周身那凌厉冰冷的气息，似乎都因这点心的滋味而柔和了…一丝丝？
“…尚可。” 他咽下点心，给出了一个极其吝啬、仿佛施舍般的评价。但那双再次看向明珠、并扫向她腰间小荷包（里面还有最后一颗仙丹和那个玉瓶）的眼神，却清晰地表达着“味道还行，下次还想要，以及…糖豆先存着你别偷吃”的复杂信息。
明珠公主听到“尚可”的评价，小嘴一撇，有点不满意：“只是尚可吗？珠珠觉得超级好吃！” 她立刻为自己钦点御厨的手艺辩护。
灰发男子没有理会她的不满，他的目光终于从“甜品”上移开，缓缓扫过殿内环境，最后落在了离他最近、气场最强、脸色也最精彩的皇帝萧衍身上。
西目相对。
一瞬间，那因点心而略微柔和的气息骤然收敛！冰冷的、审视的、带着俯视苍生般漠然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剑锋，刺向萧衍！
“此地…是何处？” “尔等…又是何人？” 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却不再破碎，带着一种久居上位、不容置疑的威严和…深埋的警惕。仿佛一柄刚刚拭去尘埃、露出丝毫锋芒的古剑，即便残破，其锐利亦能刺穿人心！
真正的风暴，似乎此刻才要开始。这位被点心唤醒的“活祖宗”，终于开始关注点心之外的世界了。
皇帝萧衍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所有的荒谬感和震惊，帝王的威仪与沉稳重新回到身上。他迎上那双锐利如剑的目光，不卑不亢，沉声道：“此处乃大胤王朝皇宫，紫宸宫。朕，乃大胤皇帝，萧衍。” 他顿了顿，目光看向正试图从荷包里抠最后那颗仙丹的明珠，语气不自觉地带上一丝暖意和无奈，“至于将前辈…从御花园莲池畔‘请’来的，乃是朕的女儿，明珠公主。”
“大胤…王朝？” 灰发男子重复着这个陌生的国号，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极其细微的茫然，仿佛在记忆的长河中打捞什么，“…未曾听闻…”
他的目光再次落回正和荷包扣子较劲的明珠公主身上，那冰冷的审视中，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探究：“她…称吾…‘小东西’？” 这句话，他是看着萧衍问的，但指的显然是之前他无意识的那声呼唤。
萧衍的心猛地一提！终于问到最关键的问题了！ “正是！”萧衍紧紧盯着他，“前辈认识小女？不知前辈…尊姓大名？仙乡何处？又与朕的明珠，有何渊源？” 他一连串问出心中最大的疑团。
灰发男子沉默了。他微微阖上眼，似乎在极力回忆。殿内再次陷入紧张的寂静。
良久，他缓缓睁开眼，那双深邃的眼眸中，茫然更深，却依旧锐利。他缓缓摇头，声音低沉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空寂： “…记不清…” “很多事…都记不清了…” “只依稀…记得一片无尽的黑暗…厮杀…还有…”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明珠公主身上，带着一种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困惑与…莫名的熟悉。 “…一丝…桂花甜香…”
众人：“……” 得，这位活祖宗是个失忆的！只记得打架和…点心味儿？！
就在这时，一首在和荷包奋斗的明珠公主终于成功抠出了最后一颗九转蕴神丹！她眼睛一亮，完全没在意大人们严肃的谈话，举着那颗流光溢彩的“糖豆豆”，再次热情地递向灰发男子： “你想不起来没关系呀！头疼就不要想啦！吃糖豆豆！吃了糖豆豆心情就好啦！珠珠每次不开心，吃香香就好了！”
那纯粹的、不带任何功利目的的关怀，如同阳光穿透迷雾，再次照亮了灰发男子眼中沉沉的茫然与空寂。
他看着那枚递到眼前的仙丹，又看看明珠那纯粹的笑脸，沉默了片刻。
然后，在所有人惊讶的目光中，他极其缓慢地…伸出手，不是去接仙丹，而是…用那依旧有些冰冷的手指，极其轻柔地、略带生疏地…拂过了明珠公主柔软的发顶。
动作僵硬，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温和。
“…嗯。” 他再次发出一声低沉的气音，算是回应。随即闭上了眼，似乎刚才那短暂的清醒和回忆消耗了他巨大的精力，体内仙丹药力再次奔腾起来，他需要全力引导消化。
但他周身那凌厉冰冷的气息，却因那小东西一句“吃了心情就好”和那个生疏的拂发动作，而悄然融化了一丝丝。
皇帝萧衍看着这一幕，心中波澜起伏。失忆…却独独对明珠有模糊的熟稔和下意识的保护？甚至…还能被点心收买？
他看了一眼旁边候着的、眼神发首的李铁勺。 或许…这位深不可测的“活祖宗”，未必是麻烦。 如果操作得当… 这很可能是一张…威力无穷的…护身符！
而且，是一张喜欢吃桂花味点心的护身符！
萧衍的眼中，闪过一丝帝王独有的、深沉的精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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