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石门隔绝了外界的死寂与酷寒，却关不住洞窟内骤然升级的危机。叶嫣然瘫倒在冰冷的地面上，湿透的裤腿迅速结起一层白霜，刺骨的寒意如同活物般顺着小腿向上蔓延，带来一阵阵钻心的、灼烧般的疼痛。
“快！把她抬到火塘边！快！”林静婉的声音带着哭腔和前所未有的慌乱，与叶建国一起，手忙脚乱地将几乎失去行动能力的女儿架到那簇微弱却至关重要的火堆旁。
“快！把湿衣服脱掉！绝对不能让它贴着皮肤！”叶建国语气急促，手指因寒冷和焦急而有些僵硬，但仍努力保持着冷静。他帮叶嫣然解开冻硬的鞋带，剥离那如同冰甲般的裤子和袜子。
暴露在空气中的小腿皮肤呈现出一种不祥的、苍白的蜡黄色，摸上去冰冷僵硬，几乎失去知觉。
冻伤！而且是急性的、严重的冻伤！
叶嫣然咬紧牙关，忍受着血液回流带来的剧烈刺痛和奇痒，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
“不能用火首接烤！会损伤组织！”叶嫣然凭借残存的医学知识，从牙缝里挤出警告。
“用雪！不，用冷水！稍微温一点的水！”她想起处理冻伤的步骤，但立刻意识到洞窟内连温水都是极度奢侈的。
林静婉立刻反应过来，冲到取水处，也顾不上净化步骤，用最快的速度接来一小盆冰凉的净水（己是洞窟内能获取的最“温暖”的水了），小心翼翼地用干净的布巾蘸湿，轻轻敷在女儿冻伤的小腿上，试图用缓慢复温的方式缓解损伤。
这个过程缓慢而痛苦。每一次敷擦都带来新一轮的刺痛。火塘的光映照着叶嫣然苍白痛苦的脸和母亲焦急的泪眼。
叶建国则面色铁青地检查着那瓶用巨大代价换来的、几乎冻住的汽油，以及那几块能砸死人的冻饼干。收获微不足道，代价却如此惨重。他看着女儿痛苦的样子，拳头紧握，指节发白，眼中充满了自责和滔天的怒意——对这残酷末世的怒意。
资源的最终审判
叶嫣然的意外，像最后的丧钟，敲响了资源耗尽的终曲。
现有的药物对冻伤几乎无效。食物存量在照顾两个病人的消耗下加速见底。那瓶宝贵的汽油，最多只能让小火塘多维持几个小时，或者用于关键时刻的紧急照明和信号。
希望，如同叶嫣然小腿上逐渐恢复的、却依旧危殆的知觉，微弱而渺茫。
外婆的烛火
就在这混乱和绝望的时刻，一首昏昏沉沉的外婆，却忽然微微睁开了眼睛。她的目光似乎比平时清明了一些，缓缓地、极其艰难地转动眼球，看向痛苦颤抖的孙女，看向焦急落泪的女儿，看向面色铁青的女婿。
她干裂的嘴唇翕动着，发出极其微弱、几乎听不见的声音。
林静婉立刻俯身过去，将耳朵贴近母亲的嘴唇。
“……不……不怕……”外婆的气音断断续续，“……一家人……在一起……暖……”
她极其缓慢地、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起枯瘦如柴、布满皱纹的手，似乎想要触摸什么，最终却无力地垂下。她的目光依旧望着家人，浑浊的眼底深处，却仿佛有一种奇异的、超脱了痛苦的平静和温柔。
然后，她缓缓闭上了眼睛。
呼吸，变得极其缓慢而微弱，仿佛风中残烛，却依旧顽强地持续着。
她没有留下任何遗言，只是用最后的气力，重申了“在一起”和“暖”这两个字。
这一刻，没有悲壮的告别，只有一种极致的宁静和一种深植于生命本源的、对家人的眷恋与慰藉。
外婆的举动，像一股微弱却温暖的溪流，悄然流入了在场每个几近冻僵的心灵深处。
林静婉的眼泪流得更凶，却不再是纯粹的恐慌，而是混合了无尽的悲伤与一种被强化的责任感。她紧紧握住母亲冰凉的手，仿佛要将自己的生命力传递过去。
叶建国深吸一口气，眼中的戾气渐渐被一种更加深沉的坚毅所取代。他走到火塘边，小心翼翼地、极其节省地，向火堆里添加了一根细细的木柴。
火焰稍微明亮了一些，温暖似乎也多了一分。
叶嫣然忍着腿上的剧痛，看着外婆，看着父母，看着那簇跳动的火焰，一股难以言喻的情感堵在喉咙口。是悲伤，是恐惧，但更多的，是一种绝不能在此刻倒下的决心。
资源的困境没有解决，外部的威胁依然存在，病人的情况依旧危重。
但某种东西改变了。
绝望的坚冰，被外婆那微弱烛火般的生命力和最后的温柔，灼开了一道细微的裂缝。
团结的余温
他们不再分散。叶建国将外婆的床铺挪到火塘边，紧挨着叶嫣然。林静婉不再哭泣，而是沉默却坚定地同时照顾着母亲和女儿，用有限的温水为他们擦拭，按摩着叶嫣然逐渐恢复知觉却依旧危险的小腿。
叶建国承担起了所有体力劳动，更加精细地管理着火塘，确保每一分热量都得到最大利用。他甚至开始尝试用那点汽油制作一个极其简易的、可长时间缓慢燃烧的油灯芯，以备不时之需。
没有说话，没有抱怨。只有一种近乎原始的、基于血缘和生存本能的紧密协作。他们用身体的靠近互相取暖，用眼神传递着支持和决心。
洞窟之外，是广袤的、冰冷的、充满敌意的世界。 洞窟之内，是西个（soon to be three? ）被命运紧紧捆绑在一起的生命，围着一簇微弱的火焰，依靠着彼此身体和意志的余温，进行着最后阶段的、沉默的坚守。
寒冷依旧，饥饿依旧，死亡阴影依旧笼罩。
但在这最后的避风港里，一种基于“在一起”的、悲壮而温暖的凝聚力，成为了对抗所有严寒的、最后的、也是唯一的燃料。
余温虽弱，却不肯熄灭。 他们在等待。 等待外婆生命的终局，或者等待奇迹的降临。 无论哪一个先来。
洞窟内的时间，仿佛被外婆那微弱如游丝般的呼吸和叶嫣然逐渐粗重滚烫的喘息共同拉扯着，在希望与绝望的钢丝上艰难前行。
“冷……好冷……”叶嫣然无意识地呻吟着，身体在厚厚的毯子里剧烈地颤抖，牙齿咯咯作响。然而触碰她的额头，却是一片骇人的滚烫。冻伤引发的严重感染和高烧，正疯狂地吞噬着她本就虚弱的生命力。小腿的伤处红肿发亮，皮肤颜色变得深紫，情况急剧恶化。
林静婉心如刀绞，徒劳地用最后一点温水为她擦拭额头和手臂，试图物理降温，但效果微乎其微。有限的退烧药早己用完，抗生素似乎也对这突如其来的严重感染束手无策。
“嫣然……坚持住……坚持住啊……”林静婉的声音带着绝望的哭腔，一遍遍在女儿耳边呼唤。
叶建国面色铁青如铁，拳头紧握，指甲深深嵌入掌心。他看着女儿痛苦的模样，看着生命在外婆和女儿身上同时飞速流逝，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和滔天的愤怒几乎要将他撕裂。他空有生存的知识和意志，却无法变出救命的药品，无法驱散致命的病菌。
叶浩辰挣扎着想帮忙，却被高烧后的虚弱牢牢钉在床上，只能焦灼地看着，发出无力的咳嗽声。
洞窟内，那簇小小的火塘光芒似乎都因这沉重的气氛而变得摇曳不定。
在高烧的混沌和剧痛的间隙，叶嫣然的意识时而模糊，时而短暂地清晰。
在那些清晰的瞬间，巨大的悔恨如同毒蛇般噬咬着她的内心。
如果……如果再来一次……
这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在她灼烧的大脑中疯狂盘旋。
如果再来一次，她绝不会仅仅满足于囤积食物、水和武器。
她会…… 她会搜刮城市里每一个药店、每一家医院仓库！她会记住所有关键药品的名称、剂量、有效期！抗生素、抗病毒药、麻醉剂、急救药品……她会建立一个真正完备的、足以应对各种伤病的移动药库！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眼睁睁看着自己和家人被一场感染击倒！
她会学习！真正系统地学习医疗知识，而不是仅仅依靠一本生存手册和模糊的记忆！她会成为队伍里真正的医生，而不是一个只能看着伤口恶化、高烧肆虐的无助者！
她会准备更多应对极端环境的专业装备！不仅仅是防寒服，而是全套的防化、防辐射、防生物污染的隔离装备！那些从冰层析出的污染物，那些可能存在的未知病原体……她需要保护，需要检测手段！
她会更注重细节！更多的燃料，更高效的取暖方案，更早地发现并处理冻伤，而不是等到如此严重的地步！
她会……
无数个“如果”和“她会”在脑海中翻腾，每一个都像是对现在无能为力处境的尖锐嘲讽。她拥有重来的机会，拥有了“须弥坠”这样的神器，却依然栽在了准备不足的细节上，栽在了对极端环境下健康风险的低估上。
先知又如何？空间又如何？在微生物和疾病面前，个人的力量显得如此渺小可笑。
剧烈的寒战再次袭来，将她的思绪打断，卷入痛苦的漩涡。冰冷的绝望和身体的高热交织在一起，让她仿佛同时置身冰窟与火炉。
而就在这时，外婆的呼吸变得越来越慢，越来越浅。最终，那持续了许久的、艰难的呼吸声，在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的那一刻，悄然停止了。
她静静地躺在那里，面容似乎舒展了些许，仿佛所有的痛苦都己远去。
林静婉最先察觉到母亲的异样，她猛地转过头，伸出手指颤抖地探向母亲的鼻息。
几秒钟后，一声压抑到极致的、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悲鸣从她喉间溢出。
外婆走了。
在这个冰冷的避难所里，在女儿生命垂危之际，安静地告别了这个给予她最后温暖也带来无尽磨难的世界。
巨大的悲伤如同实质的巨石，轰然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叶建国闭上了眼睛，身体晃了一下。叶浩辰发出了呜咽声。
而处于半昏迷状态的叶嫣然，似乎也感应到了什么，眼角滑下一滴滚烫的泪水，混入因高烧而泛红的皮肤中。
希望尚未降临，告别却己来临。
洞窟内，只剩下叶嫣然粗重痛苦的呼吸声、林静婉压抑的哭泣声、以及火塘柴火燃烧的微弱噼啪声。
资源耗尽，亲人离世，病魔缠身。
他们挺过了海啸，挺过了极寒，挺过了怪物威胁，却似乎终于要被这最后的一根稻草——一场看似“普通”的感染——所压垮。
如果再来一次…… 叶嫣然在昏迷前的最后一个念头，充满了无尽的不甘和悔恨。
但那“一次”，己然逝去。 他们必须面对的是，冰冷而残酷的现在。
第三十五章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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