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央那轻柔却又字字千钧的话语，如同一把无形的重锤，狠狠地砸在了吏部侍郎夫人王氏的心上。
她脚下那些散落的纸页，不再是普通的纸张，而是一张张催命的符咒，上面记录的每一个字，都散发着足以将两个显赫家族拖入深渊的血腥气息。
大理寺。
那三个字，像三座冰山，瞬间将王氏所有的血液都冻结了。
她踉跄着后退了两步，身体撞在身后的椅子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动。
那张保养得宜的脸上，此刻只剩下死灰般的惨白，嘴唇哆嗦着，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一旁的官媒张婆子，早己吓得魂不附体。
她在椅子上，身体抖如筛糠，看向林晚央的眼神，如同在看一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魔鬼。
她怎么也想不明白，一个传闻中任人拿捏的闺阁弱女，怎么会摇身一变，成了手握雷霆，掌控别人生死的修罗。
林正德也彻底呆住了。
他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女儿，看着她那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的侧脸，只觉得无比的陌生。
他原以为自己今日要面对的是一场屈辱的妥协，却没想到，女儿早己为他，为整个靖安侯府，布下了一个惊天动地的反击之局。
极致的恐惧，在王氏的心中发酵，最终，化为了一股歇斯底里的疯狂与愤怒。
她猛地抬起头，那双因为惊恐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瞪着林晚央，声音变得尖锐而扭曲。
“你敢！”
她像是被逼入绝境的困兽，发出了最后的咆哮。
“林晚央！你别以为拿着这些东西，就能威胁到我！”
“我告诉你，鱼死网破，对你靖安侯府，没有半点好处！”
她挣扎着从椅子上站起来，用颤抖的手指着林晚央，色厉内荏地威胁道：“我夫君是吏部侍郎！张显的父亲是兵部尚书！”
“你今日若是敢将这些东西捅出去，我们两家固然会惹上麻烦，但你小小的靖安侯府，也休想有好日子过！”
“你这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是在自寻死路！”
她的声音越来越大，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掩盖住自己内心的恐惧与虚弱。
然而，面对她这番疯狂的威胁，林晚央的脸上，却连一丝一毫的动容都没有。
她甚至连眼睫都没有颤动一下。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王氏，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跳梁小丑，在做着最后徒劳而可笑的表演。
这种极致的平静，比任何愤怒的反驳，都更让王氏感到心惊胆寒。
林晚央缓缓地弯下腰，从地上那一片狼藉中，捡起了一张纸。
她的动作优雅而从容，仿佛不是在捡起一张罪证，而是在拾起一片飘落的秋叶。
她将那张纸拿到眼前，目光在上面轻轻扫过，随即，抬起眼，看向王氏。
“夫人说得对。”
她轻声开口，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鱼死网破，对夫人，对我，都没有好处。”
王氏的心猛地一跳。
她从对方的话语中，捕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
林晚央没有再看她，而是将手中的那张纸，小心翼翼地，重新放回到了那堆散落的纸页之上。
“所以，我并不打算，将这些东西，交给大理寺。”
这句话，如同一道天光，瞬间劈开了王氏心中那浓得化不开的绝望与黑暗。
她的呼吸一窒，眼中迸发出一丝难以置信的、求生的光芒。
她死死地盯着林晚央，嘴唇颤抖着，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林晚央缓缓地首起身子，重新与她平视。
“我可以当今天这件事，从来没有发生过。”
她顿了顿，看着王氏那张因为情绪剧烈起伏而变得扭曲的脸，又轻轻地抛出了一个更具诱惑力的筹码。
“这本册子，以及所有的证据，我也可以原封不动地，还给夫人。”
王氏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那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劫后余生的狂喜与激动。
她原以为自己己经坠入了万丈深渊，却没想到，对方竟然会向她，伸出一根救命的绳索。
可是，为什么？
她不相信，这个心思缜密、手段狠辣到让她感到恐惧的少女，会如此轻易地放过自己。
她的心中，瞬间充满了警惕与怀疑。
“你……你想要什么？”
王氏的声音沙哑干涩，充满了戒备。
林晚央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极淡的，却又尽在掌握的微笑。
她要的，从来都不是鱼死网破。
将吏部侍郎和兵部尚书彻底得罪，对眼下的她来说，百害而无一利。
她要的，是将这次致命的危机，转化为自己可以利用的，最锋利的筹码。
“我不要什么。”
林晚央的回答，再次出乎了王氏的意料。
“我只是需要侍郎大人，帮我一个小小的忙。”
她的语气是那样的轻描淡写，仿佛只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可王氏却知道，这个“小小的忙”，绝对是自己无法拒绝，也必须付出的代价。
“什么……忙？”
王氏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这几个字。
林晚央的目光，缓缓转向窗外，仿佛穿透了层层的庭院，望向了那遥远的，紫禁城的方向。
“过几日，便是太后的寿辰。”
“届时，宫中设宴，想必侍郎大人与夫人，也会在受邀之列。”
王氏的心，随着她的话，一点一点地悬了起来。
林晚央收回目光，重新看向她，眼神平静无波。
“我需要侍郎大人，在太后面前，为我说一句话。”
王氏愣住了。
她设想过无数种可能，或是索要巨额的钱财，或是要求某个重要的职位，却唯独没有想到，对方提出的，竟然是这样一个看似简单，却又意味深长的要求。
在太后面前，说一句话？
说什么话？
林晚央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缓缓地，一字一顿地说道：“就说，靖安侯府嫡女林晚央，沉静守礼，颇有其母之风。”
王氏的瞳孔，再次猛地一缩。
她瞬间就明白了林晚央的用意。
这句话，看似简单，却是一句分量极重的褒奖。
由当朝吏部侍郎之口，在太后寿宴那样的场合说出来，足以将林晚央如今在京城中那毁誉参半的名声，彻底扭转，并稳稳地镀上一层金光。
这不仅仅是在为她正名，更是在为她的未来，铺就一条通往更高处的，坚实的台阶。
好深的心机！
好狠的算计！
王氏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
她看着眼前这个年纪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女，第一次，发自内心地感到了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
她知道，自己没有选择。
拒绝的下场，是身败名裂，家族倾覆。
而答应，不过是说一句无伤大雅的好话。
这笔交易，她亏得血本无归，却又不得不做。
王氏的脸上，青白交加，神情变幻不定。
她的骄傲，她的尊严，在这一刻，被对方用一种最平静的方式，彻底碾碎。
许久，许久。
她像是被抽走了全身所有的力气，整个人的肩膀，都垮了下来。
她闭上眼睛，又缓缓睁开，那双曾经倨傲的眸子里，只剩下了屈辱与认命。
她从牙缝里，挤出了一个字。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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