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膳房内，热气蒸腾，炉火熊熊，数百名御厨与帮工正如同上紧了发条的陀螺一般，为即将到来的中秋宫宴做着最后的准备。
砧板上刀起刀落的声音、锅铲与铁锅碰撞的清脆声响、管事太监尖着嗓子的吆喝声，与各种食材在高温下迸发出的滋滋啦啦的声响，交织成了一曲紧张而恢弘的交响乐。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而复杂的香气，有高汤的醇厚，有香料的辛辣，也有各种山珍海味在经过精心烹制后散发出的、令人垂涎欲滴的芬芳。
林晚央身着一身便于行动的素色便服，在一众管事毕恭毕敬的陪同下，缓步走在这片喧嚣而燥热的天地之中。
她的神情专注而严肃，目光锐利地扫过每一个角落，从食材的清洗，到菜品的初加工，再到火候的掌控，每一个环节，她都看得极为仔细。
御膳房总管，一个姓钱的胖太监，亦步亦趋地跟在她的身侧，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容，手中捧着一本用明黄色绸缎做封面的、厚厚的宫宴菜单，不住地为她介绍着。
“林大人您看，这道‘龙凤呈祥’，乃是用东海进贡的极品龙虾与长白山飞龙的脯肉合烹而成，取的是山与海的极致鲜味，寓意更是极好。”
“还有这道‘金玉满堂’，是用蟹黄、鸽子蛋与南瓜茸一同烩制，色泽金黄，口感绵密，最是滋补。”
他指着菜单上那一个个极尽奢华之能事的菜名，唾沫横飞，语气中充满了自豪。
“今年的宫宴，虽说银钱上有些紧张，但托大人的福，咱们这菜品上的水准，可是没有丝毫下降，保管让太后和陛下龙心大悦。”
林晚央没有说话，她只是静静地听着，脚步最终停在了一排巨大的、用来盛装菜肴的明黄色云龙纹大瓷盘前。
那些瓷盘，每一个都有小小的桌面那般大小，深腹广口，上面用青花细细地描绘着繁复的纹饰，华贵非凡。
“钱总管。”
林晚央终于开口，声音清冷，在这喧嚣的环境中却显得格外清晰。
“我且问你，这每一道大菜，备下的分量，可是足够让所有赴宴的宾客都尝上一口？”
钱总管闻言一愣，随即挺起了胸膛，脸上露出理所当然的表情。
“那是自然！”
他拍着胸脯保证道。
“这宫宴之上，讲究的就是一个排场，一个富足！别说每人尝上一口，便是每人吃上一碗，那也是绰绰有-余的！绝不会有不够吃、失了皇家体面的情况发生！”
林晚央点了点头，又继续问道。
“那依往年的惯例，这宴会结束之后，这些菜品，通常能剩下多少？”
这个问题，让钱总管那张胖脸上得意的笑容微微一僵。
他支支吾吾了半天，才在林晚央那不容置喙的目光逼视下，小声地、含糊地回答道。
“这个……这个……剩下的，倒……倒是不少……”
林晚央的目光陡然变得锐利。
“是多少？”
钱总管的额角渗出了一丝细汗，声音压得更低了。
“大约……能剩下七八成……”
“剩下的，都如何处置了？”
“按……按宫里的规矩，都……都倒掉了。”
最后三个字，他说得轻如蚊蚋，却如同一记重锤，狠狠地敲在了林晚-央的心上。
七八成！
这意味着，这一道道耗费了无数珍稀食材、无数人力心血烹制出来的顶级佳肴，在宴会上，不过是走个过场，摆个样子，最终的归宿，却是被当做泔水垃圾，原封不动地倒掉。
这己经不是浪费，而是令人发指的罪恶。
林晚央看着那些还在热火朝天地忙碌着的御厨，看着那些堆积如山、价值连城的食材，她的脸色，第一次，沉了下来。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怒意，缓缓开口。
“钱总管，你去，将菜单上除了汤羹之外的所有热菜，都给我划掉一半。”
此言一出，整个御膳房仿佛被施了定身咒一般，瞬间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目光，震惊地看着林晚央。
钱总管更是吓得魂飞魄散，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都变了调。
“大人！大人使不得啊！”
他抱着林晚央的腿，哭嚎起来。
“这……这菜单都是经过陛下和太后御览的，若是……若是一下子削减掉一半的菜品，那……那岂不是显得太过寒酸！这是对陛下和太后的大不敬啊！到时候追究下来，奴才……奴才们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啊！”
削减菜品，就等于削减了皇家的颜面。
这是宫里所有人都根深蒂固的观念。
林晚央看着跪在地上涕泪横流的钱总管，声音却依旧冰冷而坚定。
“谁说我要削减菜品了？”
她一字一顿地说道。
“我说的是，划掉一半的分量。”
钱总管愣住了，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分量？”
林晚央没有再理会他，而是首接对着不远处一名负责掌勺的大师傅下令。
“你，过来。”
那大师傅战战兢兢地走了过来。
林晚央指着旁边案板上处理好的一只肥美的烤鸭。
“这道菜，若是按往常的做法，是不是整只上桌？”
大师傅连忙点头。
“是，大人。”
林晚--央随即又指向旁边一摞小巧精致的、只比掌心大一些的梅花形小碟子。
“从现在起，改了。”
她的声音不容置疑。
“将这只烤鸭，片成大小均匀的薄片，每一片都配上酱料与葱丝，用荷叶饼卷好，每份两卷，摆放在这样一只小碟子里。”
“一只鸭子，至少能做出三十份这样精致的‘位菜’。”
她又指向另一边正在熬煮的极品鱼翅。
“那锅鱼翅，不必再用那大海碗去盛，而是分装在这样的小炖盅里，每人一盅，点缀两颗枸杞，一片菜心。”
“这，便是‘分餐制’。”
她转身，目光扫过那些依旧处于震惊之中的御厨们，声音清晰而洪亮。
“菜品的种类，一道都不能少，甚至还要增加几道爽口的小菜，以显丰盛。”
“但是，所有的大菜，都必须取消，全部改为每人一份的精致‘位菜’。”
“用最小的量，做出最精致的品相，摆放在最考究的器皿之中。”
“我要让每一位宾客，都能品尝到所有菜品的味道，但又不会觉得饱腻。”
“我要让这场宫宴，吃的不是分量，而是品味，是格调，是前所未有的精致与尊贵。”
这番充满了现代餐饮理念的革新之法，如同一道闪电，劈开了御膳房众人那陈腐而僵化的思维。
分餐制。
位菜。
这些闻所未闻的词汇，在他们脑海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钱总管己经完全呆住了，他跪在地上，仰着头，目瞪口呆地看着林晚央，仿佛在看一个来自异世的奇人。
这个法子，不仅没有削减菜品，显得寒酸，反而通过改变呈现的方式，将整个宫宴的档次，都硬生生拔高了一个台阶。
最重要的是，如此一来，食材的消耗，将减少到原来的三分之一都不到！
那巨大的浪费，将不复存在！
第二日，中秋宫宴之上。
当一道道如同艺术品般精致的“位菜”，由宫女们用托盘稳稳地送到每一位宾客面前时，整个承乾殿都响起了一阵压抑不住的、充满惊叹的赞美之声。
太后看着自己面前那一只小巧炖盅里，晶莹剔剔透的鱼翅，又看了看周围宾客们脸上那新奇而享受的表情，她的脸上，露出了发自内心的、满意的笑容。
这种新颖的用餐方式，不仅没有丝毫的寒酸，反而显得更加精致、更加卫生，更彰显了皇家那无可比拟的品味与格调。
她举起酒杯，遥遥地向着站在殿侧，神情平静的林晚央示意。
这一刻，林晚央那卓越的理财能力与超前的创新思维，再一次，得到了整个宫廷最高统治者最深刻的认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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