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坤宁宫内暖意融融，熏香袅袅。马皇后刚用过早膳，正由宫女伺候着漱口净手，便听得殿外传来一阵略显嘈杂又带着刻意压低的少年嗓音。
“儿臣等给母后请安，母后万福金安！”
以七皇子齐王朱榑、八皇子潭王朱梓为首，后面跟着九子赵王朱杞（己出宫和就藩的年长皇子不在其中）、十皇子鲁王朱檀、十一皇子蜀王朱椿等一群半大不小的皇子，鱼贯而入，齐刷刷地跪倒在地向马皇后行礼。这些少年王爷们平日或在宫中读书，或刚刚受封还未就藩，晨昏定省是每日的功课。
“都起来吧。”马皇后看着这一群朝气蓬勃又难免有些顽劣气的儿子们，脸上露出了慈和的笑容，“可用过早饭了？今儿个御膳房做了新式的奶饽饽，都尝尝。”
“谢母后！”少年们起身，规矩地接过宫女端来的点心，但眼神却都不由自主地瞟向偏殿暖阁的方向——那里，嬷嬷正抱着刚睡醒、还揉着惺忪睡眼的朱权。
朱榑年纪稍长，性子也跳脱些，三两口吃完点心，便蹭到马皇后身边，挤眉弄眼地小声问道：“母后，听说昨日十七弟……在父皇面前立下了好大的‘志向’？”
他这话一出，其他几个皇子立刻都竖起了耳朵，强忍着笑意，眼神里充满了好奇和一种“找到同道中人”的兴奋。
马皇后岂能不知这些小子们的心思，故意板起脸：“胡说什么？你们十七弟才多大，不过是学舌罢了。不许瞎传，更不许笑话他。”
“儿臣哪敢笑话十七弟啊！”朱榑连忙叫屈，脸上却憋着笑，“儿臣是佩服！由衷地佩服！”他压低声音，对着凑过来的朱梓、朱杞等人道：“你们是没听说，十七弟当着父皇的面，说要‘每天睡到自然醒’，当个‘好吃懒做的咸鱼’！我的天爷，这胆子！比西哥当年掏鸟窝摔下树还肥壮！”
朱梓也忍不住接口，语气里满是惊叹和一丝羡慕：“可不是嘛！咱们哥几个私下里谁没想过……咳咳，”他意识到失言，赶紧咳嗽两声掩饰，“反正我是绝不敢在父皇面前说半个字的。十七弟这才满岁，就敢这么首言不讳，真是……猛人啊！”
（猛人？这帮小屁孩懂什么？我这叫战略性躺平。）暖阁里的朱权竖着小耳朵，听得一清二楚，心里暗自撇嘴。他懒得理会这群精力过剩的哥哥，专心致志地吮吸着奶羹。
十一皇子朱椿性子相对沉稳些，但也忍不住感叹：“父皇当时脸都黑了吧？听说还发火了？十七弟没挨揍吧？”
“听说没有，”朱榑摇摇头，一副消息灵通的样子，“母后护着呢。不过父皇撂下话了，等十七弟再大点，要好好‘操练’他，哈哈！”他说着竟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
“唉，说起来……”老十朱檀咬了一口奶饽饽，语气忽然变得有些唏嘘和共鸣，“其实十七弟这想法……也没啥错嘛。大哥的太子位子稳如泰山，二哥、三哥、西哥他们一个个文韬武略，厉害得很，将来都是镇守一方的塞王。再看看咱们这些排后头的……”
他没再说下去，但其他几人都露出了心有戚戚焉的表情。他们这些排位靠后的皇子，将来无非就是按制封个王，得一份还算丰厚的俸禄，有个漂亮的王府，然后……基本上就是被朝廷荣养起来，既无实权，也难以在政治上有什么大作为。所谓的“抱负”，在严苛的祖制和强大的兄长们面前，显得那么苍白无力。某种意义上，朱权那“混吃等死”的咸鱼宣言，无意中道出了他们许多人内心深处不敢言说的潜在命运——一种安逸却也可能无聊的未来。
“可不是嘛，”朱榑叹了口气，难得收起了嬉皮笑脸，“有时候想想，还真不如当条咸鱼自在，至少不用整天担心功课不好被师傅骂，骑射不精被父皇训。”
“就是就是，”朱梓也附和，“反正天塌下来有大哥和几位高个儿的哥哥顶着呢。”
一群半大少年，竟围绕着“咸鱼论”发起了一场小小的“哲学探讨”，语气中混杂着对幼弟胆量的佩服、对自身处境的微妙感慨，以及那么一丝丝摆烂的向往。
马皇后在一旁听着，是又好气又好笑，用指尖虚点了点他们：“越说越不像话了！一个个年纪轻轻不想着上进，倒羡慕起你们弟弟的浑话来了？让你们父皇听见，仔细你们的皮！”
少年们这才缩了缩脖子，嘻嘻哈哈地告饶。
他们聊得热闹，却没人注意到，暖阁里那个被讨论的“猛人”主角，自始至终连眼皮都没朝他们抬一下。
（唉，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不对，应该是咸鱼安知咸鱼之乐哉？）朱权慢条斯理地吃完最后一口奶羹，满足地打了个小饱嗝。（跟这帮幻想将来能策马奔腾、建功立业，结果大概率只能在自己王府一亩三分地里打转的中二少年有什么好说的？我的目标是星辰大海……啊不，是温暖舒适的摇篮和吃不完的奶羹。）
他扭了扭小身子，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靠在嬷嬷怀里，开始酝酿下一轮回笼觉。
朱榑见这小弟弟完全不理睬他们，觉得有趣，凑到暖阁边，隔着珠帘逗他：“十七弟，十七弟？再给七哥说说，那咸鱼怎么当才最舒服？”
朱权：“……”（zzZZ）
朱梓也凑过来：“是不是得像你这样，吃饱了就睡？”
朱权：“……”（咂咂嘴，梦呓般咕哝了一声，疑似“烦……”）
众皇子见他这副爱搭不理、全然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模样，不但不觉得被冒犯，反而觉得更加有趣。
“嘿，你们看，十七弟这派头！”朱榑乐了，“这叫什么？这叫‘虽千万人吾往矣’……不对，是‘虽千万言吾睡矣’！这才是真境界！”
“不愧是敢在父皇面前放豪言的男人！”朱梓竖起大拇指。
一群少年围着一个小婴儿，七嘴八舌，嘻嘻哈哈，倒是给平日肃穆的坤宁宫带来了不少生气。
马皇后看着这群儿子，无奈地摇头笑了笑，吩咐宫女：“再去拿些点心来，堵住他们的嘴。一个个的，都没个正形。”
至于那位引发了这场讨论的“咸鱼猛人”，早己在哥哥们的喧闹声中，心无旁骛地奔赴与周公约会的路上去了。对他来说，这些喧嚣，远不如一场酣畅淋漓的自然醒来得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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