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东宫之内灯火通明，却不同于乾清宫那般肃穆，洋溢着几分家的温馨。太子朱标难得没有在批阅公文，而是陪着太子妃常氏以及六岁的长子朱雄英、一岁的次子朱允熥一同用晚膳。精致的菜肴摆满一桌，常氏细心地将鱼肉剔刺，将软烂的肉糜和菜泥喂到咿呀学语的朱允熥口中，朱标则不时给朱雄英夹菜，询问他今日的功课。
朱雄英像个小大人似的坐得笔首，认真回答着父亲的问题，但一双明亮的眼睛里却藏着别的心事。终于，趁着宫女换碟的间隙，他按捺不住好奇，仰起小脸问道：“父亲，您以后……会给各位王叔们封什么样的王号呀？”
朱标闻言，夹菜的手微微一顿，有些讶异地看向儿子。封王之事虽是国家定制，但具体王号通常要等到皇子就藩前才会由皇帝亲自拟定，且多有考究，绝非孩童间该议论的话题。他温和地笑了笑，反问道：“雄英怎么突然问起这个？可是在大本堂听到了什么？”
朱雄英用力点点头，眼睛亮晶晶的，带着孩童特有的分享欲和一丝被那“气势”感染后的兴奋：“是十七叔！今天课间休息的时候，十一叔、十二叔他们都在猜自己以后会封什么王，说是什么秦、晋、燕、楚，还有康、端、庄之类的。”
他顿了顿，小脸上露出一丝“你们这些都弱爆了”的表情，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说：“然后十七叔就说话了！他说——‘仙王不错！海王也行！’”
“噗——”正在喝汤的常氏一个没忍住，差点失仪，连忙用帕子掩住嘴，眼中满是难以置信的笑意。连旁边伺候的宫女也都肩膀微耸，努力憋笑。
朱标也是愕然，挑了挑眉：“仙王？海王？权弟真这么说？”他实在无法想象，这两个充满神话和缥缈气息的称号，怎么能和大明的亲王爵位联系起来。
“千真万确！”朱雄英见父亲感兴趣，说得更起劲了，甚至学着朱权当时那副小大人的模样，努力板起脸，用稚嫩的嗓音试图模仿那种睥睨的语气：“他还说……‘手握日月摘星辰，世间无我这般人’！还有还有，‘仙之巅，傲世间’！”
虽然学得奶声奶气，不成气势，但那词句本身带来的冲击力还是让朱标和常氏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作何表情。
朱雄英却显然被这种他似懂非懂、但感觉极其厉害的气场所征服，小脸兴奋得泛红：“父亲，您不觉得吗？‘仙王’！一听就比什么秦王、晋王有气势多了！好像能腾云驾雾，长生不老一样！还有那几句话，听着就特别提气！感觉念出来自己都变厉害了！”
他越说越激动，忽然想到什么，转过头，眼巴巴地看向正在努力用小米牙啃一块软糕的弟弟朱允熥，然后又看向朱标，语气带着十足的认真和一丝恳求：“父亲，以后……以后要是真的给十七叔封了‘仙王’，那……那‘海王’这个称号，能不能先给允熥留着？等他长大了封给他？‘海王’听着也好厉害，好像能管着好大好大的大海，里面有好多大鲸鱼、大龙虾！”
“……”朱标彻底哑然。
他看着大儿子那一脸“我在为弟弟争取一个超级厉害的未来”的郑重表情，又看看小儿子那一脸懵懂、啃得满脸糕屑的模样，再想想那“仙王”、“海王”的称号，以及那几句嚣张得没边儿的“宣言”，一时之间，竟不知该从何说起。
常氏终于忍不住，笑得花枝乱颤，将朱允熥搂进怀里：“哎哟我的傻儿子哟！你十七叔那是……那是小孩子家胡说的浑话，怎么能当真呢？哪有什么仙王海王的？”
朱标也是哭笑不得，揉了揉眉心。他深知朱权特殊，那些话绝非普通一岁多孩童能编造，但其内容之荒诞，又实在令人捧腹。他放下筷子，耐心地对朱雄英解释道：“雄英，我朝亲王封号，皆有古制可循，或取古国名，如秦、晋、燕、楚；或取吉祥美誉之字，如宁、安、康、端。旨在寓意尊贵、镇守一方、福泽绵长。‘仙’、‘海’二字，并非封号之选。”
他顿了顿，看着儿子有些失望的小脸，又温言道：“至于你十七叔说的那些话……气势虽足，但过于狂傲，非人臣所宜言。你听听便罢，不可当真，更不可在外人面前学舌，知道吗？”
朱雄英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但眼睛里还是有一丝对那“仙王”、“海王”的向往，小声嘀咕：“可是……真的听起来很厉害啊……”
朱标无奈地摇摇头，心中却是不由自主地翻腾起来。权弟啊权弟，你这小脑袋瓜里，整天装的都是些什么？这些离经叛道的念头，究竟从何而来？仙王？海王？手握日月摘星辰？这哪里像是个亲王该有的想法，倒像是……像是话本传奇里那些无法无天的齐天大圣！
然而，联想到父亲对朱权的特殊态度以及那个关于“未来”的隐秘猜测，朱标又觉得，或许不能完全以常理度之。只是这“仙王海王”论，实在是……太有冲击力了。
晚膳在一种微妙又好笑的气氛中结束。伺候朱允熥睡下后，朱标回到书房，却有些静不下心来处理公务。他提笔蘸墨，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在每日呈送给父皇的简报中，略带笑意地添上了一笔：
“……今日雄英问及王号之事，言其十七叔于大本堂有‘仙王、海王’之论，并诵‘手握日月’等句，童言稚语，闻之令人莞尔。然儿臣思之，权弟心思跳脱，异于常儿，或需加以引导，以免流于虚妄……”
他写到这里，停笔想了想，又将“以免流于虚妄”几个字涂掉，改成了“颇为有趣”。
想起儿子那一本正经为弟弟争取“海王”封号的模样，朱标忍不住再次失笑，摇了摇头。
“仙王……海王……这小十七，还真是个活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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