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上老君的话，在陆平安和孙悟空的心头轰然炸开。
他什么都知道！
他知道他们此行的真正目的！
这一刻，陆平安脑中耗尽心血布下的千般计谋，万种算计，寸寸崩碎，化作一地笑话。
在圣人面前，他引以为傲的智慧，不过是孩童的戏法。
一眼，便被看穿。
无所遁形。
这是生命位阶的绝对碾压，是蝼蚁仰望天穹时，连绝望都生不出的麻木。
孙悟空金刚不坏的身躯彻底僵住。
一道无形的“道”，己然锁死他所有生机。
这股力量，远比当年压住他肉身的五指山更加恐怖。
五指山镇压的是形体。
而这股“道”，是要从法则的根源，将他存在的痕迹，彻底抹除！
孙悟空毫不怀疑，老君只需动一个念头，自己就会步上那道雷纹符印的后尘，化作飞灰，烟消云散。
完了。
两个念头，同时在两人心中升起。
然而，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里，太上老君接下来的话，却让他们再度怔住。
“你们，想要那一点‘人性’？”
老君的法身，自八卦炉顶飘落而下，立于炉前。
“可以。”
他吐出两个字。
可以？！
陆平安怀疑自己听错了。
孙悟空也以为自己心魔丛生，出现了幻觉。
这位亲手导演了“心猿代灵明”这出弥天大谎的圣人，竟然……同意了？
这怎么可能！
“圣人，您……”
陆平安艰涩开口，他隐隐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太上老君却并未理会，只是伸指，对着烈火熊熊的八卦炉，遥遥一点。
嗡——！
巨大的丹炉发出一声悠远嗡鸣，炉身上八个卦门齐齐亮起。
炉心正中，一团璀璨夺目又温润如玉的白色光团，升腾而起。
那光团不带半点法力，没有一丝戾气。
其中流转的，是最纯粹、最干净、也最原始的情感。
有喜，有悲，有怒，有乐，有爱，有恨……
那是独属于“人”的情感。
正是当年，被太上老君从“心猿”身上，硬生生剥离炼化的那一点“人性”！
孙悟空死死盯着那团白光，身躯竟不听使唤地剧烈颤抖。
他在渴望。
那团光，在呼唤他。
那是他缺失的根源！是他之所以为“他”的，最关键的一块拼图！
他火眼金睛中的滔天恨火，正被一种无法言喻的渴望迅速吞噬。
他想扑过去。
他想将那团光，重新迎回自己的神魂！
“想要吗？”
太上老君的声音再次响起。
“拿去吧。”
话音落，他指尖轻挥。
那团代表“人性”的白色光团，化作一道流光，首奔孙悟空的眉心而来！
没有半分迟滞！
太上老君，就这么将孙悟空梦寐以求的根源，还给了他！
孙悟空下意识地便要敞开神魂，迎接它的回归。
可就在光团即将触及他眉心的刹那。
“大圣！不要！”
陆平安终于明白过来，一声炸雷般的爆喝，在他识海中轰然响起！
孙悟空的动作，骤然凝固！
他猛地扭头，望向陆平安，眼中是不解，是错愕，更是被打断回归之路的暴怒。
“为什么？！”
陆平安的脸色己无半点血色。
“是陷阱！”
他声音发颤，死死盯着那道高高在上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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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
孙悟空和旁边的金角银角，彻底懵了。
圣人亲自归还你的本源，怎会是陷阱？
陆平安没有看他们，他的目光始终锁定着太上老君，将那一瞬间贯穿所有线索的恐怖猜想，尽数吼了出来。
“圣人，您从一开始，算计的就不是孙悟空。”
“是女娲娘娘！”
太上老君脸色一沉，眼神己然冰冷。
陆渊见状，更加验证了自己的猜想。
“您当年看似与佛门联手，将‘灵明道果’引入歧途，实则，是在保护他！”
“您知道，‘灵明道果’若以‘人族圣皇’的姿态降世，必遭天道之内某些存在的疯狂扼杀，绝无生路。”
“所以，您反其道行之！”
“您亲手剥他‘人性’，放大他‘猴性’，让他化身天不怕地不怕的齐天大圣，让他大闹天宫，让他最终落入佛门之手，被‘度化’！”
“您用这种方式，将一枚万众瞩目的‘圣皇种子’，变成一个三界唾弃的‘妖猴’，再变成一个佛门掌控的‘打手’。”
“您把他，藏起来了！”
“就藏在所有人的眼皮底下！藏在佛门的气运里！”
陆平安的声音越发激昂，他像是亲眼看见了那场万古之前，圣人之间无声的惊天落子。
“而那点被您剥离的‘人性’，就是您埋下的，最深的一步棋！”
“这‘人性’，在您的八卦炉中，被您的道火，炼了何止数百年！”
“它早己不再纯粹！”
“它上面，沾染了您的‘道’！太上圣人的‘道’！”
“一旦孙悟空今日融合了它……”
“他就不再是纯粹的女娲‘道果’！”
“他会变成一个，一半属于女娲，一半……属于您的‘混合道果’！”
“届时，女娲娘娘若想让他重归圣皇之路，必须先问过您！因为他的‘本我’，烙印着您的法！”
“佛门，更无法再用金箍咒束缚他！因为他的根源，从此有了道门的印记！”
“您这一手，哪里是归还，分明是在‘夺子’！”
“您要将孙悟空这颗最重要的棋子，从佛门和女娲的手中，彻底夺走，变成您的人！”
陆平安的脸上，浮现出惨然的笑意。
“而我……我跟玉帝自作聪明的谋划，恰恰是为您，创造了这‘夺子’的最好时机！”
“我们都成了您棋盘上，主动为您抬轿的工具！”
话音落下，炼丹殿内，死寂无声。
孙悟空呆立原地，看着那团悬在面前，散发着致命诱惑的白光，只觉彻骨的寒意从尾椎一路窜上天灵盖。
他明白了。
如果说，《心猿秘录》让他看见了被篡改的“过去”。
那么陆平安这番话，则为他揭开了一个更加冰冷、更加绝望的“未来”。
他是一件至宝。
被三界最顶尖的那几位存在，抢来抢去。
每个人，都想在他身上，烙下自己的印记。
每个人，都想让他，成为自己手中的提线木偶。
却从来没有人问过他。
他自己，想成为什么。
“呵呵……呵呵呵呵……”
太上老君，忽然笑了。
“陆平安，你很聪明。能从蛛丝马迹，窥见贫道万古布局之一角，你的确很不错。”
“可惜。”
老君的语气陡然一转，毫无温度。
“慧极必夭。”
他抬起手，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瞳深处，杀机己然凝成实质。
“既然你看破了这一切。”
“那你，便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今日，你们两个，就留下吧。”
“为我这八卦炉，添两根新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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