功过司的公堂之内，光线昏暗。
那扇破旧的木门被风吹得“吱呀”作响，堂外天庭的仙云流转，光影变幻，却一丝一毫也透不进这间仿佛被时光遗忘的屋子。
唯一的亮光，来自陆平安桌案上的功过笔。笔锋悬浮，散发着温润而威严的金光，将下方那枚空白的玉简映照得一片通明。
李靖坐在那把残破的椅子上，高大的身躯让这把椅子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他看着桌案后那个平静得不像话的年轻人，沉默了许久，仿佛在整理那段尘封了数百年，早己被他刻意埋葬在记忆最深处的往事。
堂内，孙悟空扛着棒子，靠在唯一一根还算完整的柱子上，闭目养神，但那微微抽动的耳朵表明，他一个字都不会漏掉。哪吒站在角落的阴影里，神情复杂地看着自己的父亲。
而猪八戒，他站在离李靖最远的地方，那双平日里总是眯缝着的小眼睛，此刻睁得，里面翻涌着压抑不住的恨意与痛苦。
他知道大概，但那些被撕碎的、血淋淋的细节，他需要亲耳听到。
“一切，都要从陛下的那盘棋说起。”
终于，李靖开口了，声音沙哑得像是两块生锈的铁片在摩擦。
“封神之后，三教签押封神榜，道门看似大兴，实则内部早己分裂。我阐教与截教，势同水火。而陛下，最擅长的，便是‘平衡’。”
李靖的目光变得悠远，仿佛回到了数百年前的凌霄宝殿。
“天蓬，执掌天河十万水军，是天庭兵权的支柱之一。但他错就错在，他与碧游宫那些不甘失败的余孽，走得太近了。”
“陛下的棋盘上，不能允许有这样一颗不受控制，且随时可能倒向‘敌人’的棋子存在。他需要一根钉子，一根忠于他，且能彻底掌控天河水军的钉子。”
李靖的脸上，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
“而我，就是那颗被选中的钉子。”
“可天蓬功勋卓著，镇守天河数千年，从未有过大错。陛下是三界主宰，凡事都要讲一个‘名正言顺’。他不能无故动天蓬，否则，会寒了截教旧仙的心，更会给阐教那些自诩清高的师伯们留下口实。”
“所以，他需要一个理由。一个，让天蓬自己‘犯错’的理由。”
陆平安的功过笔，在玉简之上，自行游走，金色的文字如流水般浮现，将李靖的每一句话，都化作了天道认可的证词。
“这个理由，便是‘军备’。”李靖的声音低沉下去，“陛下先是授意军备司，以‘府库吃紧’为由，驳回了天河水军所有的军备补充申请。天蓬性如烈火，爱兵如子，眼看麾下将士的仙甲法宝日益破损，果然心急如焚。”
“这时候，太白金星出现了。”
听到这个名字，陆平安的眼皮微微抬了一下。
“他以陛下的‘私人特使’身份，找到了我。他告诉我，陛下有意提拔我，让我取代天蓬，但需要我配合演一出戏。”李靖顿了顿，仿佛说出下面的话，耗尽了他极大的力气。
“他让我，以‘同僚之谊’，主动向天河水军，‘支援’一批军备。而这批军备，是军备司早己准备好的劣质品。”
“噗——”
角落里，猪八戒那肥胖的身躯猛地一震，一口气没喘上来，双眼瞬间赤红！
他想起来了！他全都想起来了！
当年，他为了军备之事愁白了头，正是李靖，主动找到了他，说愿意从自己的天王府中，匀出一批仙甲法宝，解他燃眉之急。
他当时还感激涕零，以为这位同僚是雪中送炭。
“天蓬收到那批军备后，发现其中问题，果然勃然大怒。”李靖没有看猪八戒，继续说道，“他以为是我李靖在背后搞鬼，故意羞辱他，便首接打上了我的天王府。”
“我自然‘不敌’，被他打成‘重伤’。此事，顺理成章地，捅到了凌霄宝殿。”
“然后，便是你们都知道的了。太白金星出面‘调停’，各打五十大板。我，‘受了委屈’，却顾全大局，得了陛下赏识。而天蓬，则背上了‘殴打同僚，目无天威’的罪名，被削去兵权，暂押天牢。”
整个过程，天衣无缝。
一环扣一环，将一个战功赫赫的大元帅，玩弄于股掌之间。
“你以为，这就完了吗？”李靖忽然抬起头，看着陆平安，眼中闪过一丝诡异的光芒，“更精彩的，还在后面。”
“天蓬被削权，只是第一步。陛下要的，是让他彻底消失。于是，便有了后面那场，广寒宫外的‘醉酒调戏’。”
“那也是安排好的？”哪吒忍不住失声问道。
“半真半假。”李靖摇了摇头，“陛下只是需要一个更严重的，足以将天蓬打落凡尘的罪名。而太白金星，只是在合适的时候，给了天蓬一个‘犯错’的机会，并且，恰到好处地，让所有‘该看见’的人，都看见了。”
“只是……”李靖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了一丝恐惧。
“我们所有人都没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们算计了天蓬，却不知，我们所有人，包括陛下，都早己成了另一群人的棋子。”
“谁？”陆平安追问。
“西天，佛门。”
李靖吐出这西个字时，整个公堂的温度，都仿佛下降了几分。
“天蓬被贬，本该是历一劫难，便可重归天庭。这是陛下与我，与太白金星的默契。陛下只是要收回兵权，并不想真的逼死一位元帅。”
“可是，佛门，不想让他回来。”
“他们看中了天蓬的根骨，更看中了天河水军这块肥肉。他们认为，这是佛门东扩，将势力渗透进天庭军队的最好机会。”
“于是，他们在天蓬的轮回之路上，动了手脚。”
“具体如何做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当消息传来，天蓬‘错投猪胎’时，陛下的脸色，第一次，变得那般难看。”
“他知道，他被佛门，摆了一道。”
“而我，也成了那个名义上执掌天河，实则处处被佛门渗透掣肘的傀儡。”
李靖说完，颓然地靠在椅背上，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
一个惊天的大秘密，终于被完整地揭开。
玉帝为了集权，算计了天蓬。
佛门为了东扩，算计了玉帝。
而天蓬，就成了这场顶级博弈中，最可悲的牺牲品。
陆平安点了点头，他看向李靖，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最后一个问题，李天王。”
“佛门在轮回路上动手脚，此事，天庭地府，难道就毫无察觉吗？”
“还是说……”
“有人，为他们，开了方便之门？”
李靖的身体，猛地一震，他骇然地看向陆平安。
他沉默了许久，最终，艰难地点了点头。
“是地藏王菩萨。”
“是他，亲自出手，蒙蔽了六道轮回的天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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