功过司新址，原镇妖司府邸。
玄铁铸就的殿宇在天庭的流云光辉下，折射出冷硬而森然的光泽。
这里没有仙鹤啼鸣，没有灵气氤氲，只有一股历经万古岁月沉淀下来的铁血与威严。
孙悟空正扛着金箍棒，兴致勃勃地用敲击着审判大殿前一根雕刻着饕餮凶兽的玄铁巨柱，每一次敲击都发出沉闷如钟的“铛铛”声，震得人神魂发麻。
“好宝贝，好地方！”他咧嘴笑着，火眼金睛里满是满意，“这柱子比李老儿那天王府的门面结实多了！以后谁敢来闹事，俺老孙一棒子就把他嵌在这柱子里当浮雕！”
哪吒则对殿内那些为“公开审判”准备的席位更感兴趣，他踩着风火轮，在冰冷的席位间穿梭，想象着日后将那些道貌岸然的仙神押上审判席的场景，俊俏的脸上浮现出快意的笑容。
猪八戒在殿门口徘徊着，抚摸着冰冷的琉璃仙晶墙壁，神情恍惚。
他曾以天蓬元帅之尊，亲手押送过一头为祸北俱芦洲的大魔来此。
彼时，他何等意气风发。
如今，物是人非，这座曾经象征着天庭酷烈权柄的府邸，竟成了为他自己翻案的公堂。
偏殿之内，陆平安端坐于主位。
一杯由天工部特供的上品仙茶，在他面前的桌案上氤氲出袅袅热气。
他刚刚将金霞童子送入府邸深处的天牢，那座由万年玄铁与佛道禁制共同构筑的囚笼，足以让大罗金仙也插翅难飞。
玉帝的封赏圣旨就摆在一旁，三品官服的繁复纹路在仙茶的热气中若隐若现。
一切，似乎都在朝着最好的方向发展。
然而，陆平安的脸色，却在无人察觉的角落，悄然苍白了一分。
他端起茶杯，借着饮茶的动作，掩盖了手掌的颤抖。
神魂深处，那股源自广寒宫的虚弱感，非但没有随着时间流逝而消减，反而如同附骨之疽，正不疾不徐地啃噬着他的本源。
那日强行批注月桂树，唤醒嫦娥七情六欲，引来的天道反噬远超想象。
当时服下的最后一颗九转金丹，其药力如同投入无底深渊的石子，仅仅是稳住了他即将崩溃的元神，却无法根除那股诡异的“道伤”。
他的元神，仿佛被一根无形的、冰冷的线牵引着，正在朝着一种空寂、冷清的状态缓慢滑落。那不是消散，更像是一种“同化”。
他感觉自己的思维正在变得迟滞，那些原本在脑海中奔腾不休的计谋、算计，此刻竟如同被冻结的河流，流速缓慢，泛着冰冷的寒光。
甚至，当他回想哪吒的笑闹、孙悟空的桀骜时，心中竟生不出一丝波澜，仿佛在审视与自己无关的卷宗。
他正在失去的，不只是情感，更是他作为“陆平安”这个布局者的根本——那份属于人的、活的、能够洞察人心并为之博弈的“人性”与“智慧”。
他正在被“同化”成一道绝对理智、绝对公平，却也绝对冰冷无情的“法则”。
陆平安放下茶杯，指尖在温润的杯壁上轻轻。
这不是普通的天道反噬。
月桂树，那棵承载了嫦娥数个元会七情六欲的古树，其根源远比他想象的要恐怖。
它不是凡物，而是与嫦娥伴生的先天灵宝，是开天辟地之初，自太阴星核中一同诞生的存在。
强行批注一件先天灵宝，扭转其主人的大道因果，这代价，远非一颗九转金丹所能弥补。
他的元神，被月桂树的气息侵染，与那至阴至寒的太阴大道，产生了一缕无法斩断的因果纠缠。
长此以往，他的神魂会被太阴大道彻底同化，最终失去自我，变成一具没有感情，只有绝对理智的“活死人”。
这比魂飞魄散，更加可怕。
“司主，你脸色不太好。”猪八戒不知何时走了进来，他看着陆平安那张比往日苍白几分的脸，憨厚的脸上露出了担忧的神色。
“无妨。”陆平安摆了摆手，正欲说些宽慰的话。
就在此时。
殿外，孙悟空那兴高采烈的敲击声，戛然而止。
“有客到。”他扛着金箍棒，转过头，火眼金睛望向功过司的大门之外，眼神中带着几分警惕与好奇。
几乎是同时，一名守门的功过司仙官快步跑入偏殿，单膝跪地，声音中带着掩饰不住的激动与惊疑。
“启禀司主！广寒宫有使者前来拜访！”
话音未落。
一股清冷到极致的桂花香气，己经穿透了功过司的层层禁制，弥漫在整座偏殿之内。
一个娇俏玲珑的身影，抱着一根比她还高的玉杵，出现在了殿门口。
她身穿一袭淡黄色的宫装，一双红宝石般的眼睛，正好奇地打量着殿内的一切。
正是那只在广寒宫捣药的玉兔。
她不是自己来的。
在她的身旁，还跟着一个白衣胜雪，风华绝代的女子。
她莲步轻移，走进殿内，看向陆平安，眼神中充满担忧和愧疚。
嫦娥。
她竟然，亲自来了。
“见过司主。”嫦娥对着陆平安，微微欠身。
她的目光，落在了陆平安那张平静无波的脸上，轻轻叹了口气。
“你的元神，被月桂的气息缠上了。”
嫦娥的出现，让偏殿内的气氛瞬间变得微妙。
孙悟空收起了金箍棒，抓耳挠腮地打量着这位传说中的月宫仙子，火眼金睛里满是好奇。
他曾听闻其艳名，却从未如此近距离地接触过，只觉得对方美则美矣，却像一尊没有温度的玉像，如今看来，那玉像之上，似乎终于有了一丝人气。
哪吒看着嫦娥，又看了看一旁手足无措、脸涨得通红的猪八戒，眼中闪过一抹了然与同情。
猪八戒呆立原地，手足无措。
猪八戒更是如遭雷击，手中的九齿钉耙“当啷”一声砸在玄铁地砖上。
是她！她竟然亲自来了！
一股狂喜瞬间冲上他的天灵盖，让他几乎要落下泪来。
可紧接着，当他看到自己如今这肥胖丑陋的模样，再对比她那万古不变的绝世容颜时，那股狂喜又化作了无边的自卑与酸楚，让他下意识地想往后躲。
他张了张嘴，那声在心中呐喊了千百遍的“仙子”堵在喉头，却怎么也喊不出口，心中只剩下翻江倒海般的苦涩：她来了，却不是为我而来。
“星君怎会来此？”陆平安率先打破了沉默，他对着嫦娥微微拱手，算是回礼。
“为你而来。”嫦娥的目光，清澈而首接，她看着陆平安，那双重新拥有了神采的眼眸里，带着一丝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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