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夜的风卷着最后几片银杏叶，在窗台上打着旋儿，像谁在低声絮语。柳薇房间的灯己经熄了，窗帘缝隙里漏出的月光，在客厅的地板上投下道细长的银带，像根未拆的丝线。
父亲坐在沙发上，手里捏着杯凉茶，茶叶沉在杯底，像团解不开的心事。他盯着茶几上那盒没吃完的桂花糕，包装盒上的鎏金花纹在月光下泛着冷光。“你听见了吧？”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怕惊扰了什么，“小薇叫他‘陆云’。”
母亲正用抹布擦拭餐桌，瓷盘碰撞的轻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听见了。”她的动作顿了顿，抹布在盘沿上反复擦拭，“不止一次了，刚才切蛋糕的时候，也是这么叫的。”
秋风从半开的窗户钻进来，掀起桌布的一角，露出下面织着的缠枝莲暗纹。父亲喝了口凉茶，苦涩的味道从舌尖漫到喉咙：“这孩子...是不是太没大没小了？陆老师毕竟是长辈，又是她的家教...”他没说下去，但话里的担忧像杯满了的水，轻轻一晃就溢了出来。
母亲放下抹布，走到窗边关窗。桂花香被关在了外面，空气里只剩下消毒水的淡味——那是从母亲手术后的药箱里散出来的。“你担心什么？”她转过身，月光落在她眼角的细纹上，“担心小薇年纪小，不懂事？”
“我能不担心吗？”父亲的声音陡然高了些，又急忙压低，“陆老师是什么人？我们到现在都摸不透。一个快六十的男人，无儿无女，偏偏对咱们家小薇这么上心...你不觉得奇怪吗？”他的手指在沙发扶手上轻轻敲击，“刚才在阳台上，我旁敲侧击问了，他说小薇很有‘灵性’，适合学些‘特别的东西’。这话听着就瘆人。”
母亲走到他身边坐下，拿起块桂花糕，却没吃，只是捏在手里。“老陈，你想多了。”她的声音很轻，“陆老师帮了我们多大的忙？我这手术，小薇的成绩，哪一样离得开他？他看小薇，说不定就像看自己的晚辈，是咱们想歪了。”
“想歪了？”父亲苦笑一声，“那声‘陆云’，叫得那么自然，那么亲...就像叫了好多年一样。你敢说你听着不别扭？”他的目光落在女儿房间的方向，“小薇是不是...是不是己经做错什么事了？”
这句话像颗石子，投进母亲平静的心里，荡开圈圈涟漪。她想起柳薇刚才在饭桌上发红的耳垂，想起她看陆云时躲闪的眼神，想起她最近总是对着那支银簪发呆...那些被忽略的细节，此刻突然串联起来，像条冰凉的蛇，缠得她心口发紧。
“不会的。”她摇了摇头，像是在说服自己，“小薇是个懂事的孩子，她知道分寸。”可话虽如此，她的指尖却开始发凉——哪个父母面对这种情况，能真正做到无动于衷呢？
秋风又起，吹得窗外的桂花树沙沙作响，像是在应和他们的焦虑。父亲站起身，在客厅里踱来踱去，皮鞋踩在地板上的声音，在夜里格外清晰。“不行，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他猛地停下脚步，眼神变得坚定，“我看，还是把陆老师辞了吧。小薇的成绩己经上来了，实在不行，咱们找个女老师，安全些。”
母亲抬起头，看着丈夫紧绷的侧脸，心里却掠过一丝犹豫。她想起陆云每次看向柳薇时的眼神，那里面有温柔，有耐心，甚至有某种...难以言说的熟悉感，像在哪里见过，又想不起来。
“辞了他...不太好吧？”她轻声说，“一来，显得咱们忘恩负义；二来，小薇那边恐怕也会闹情绪。她现在正是叛逆期...”
“叛逆期也不能惯着她！”父亲打断她，语气有些急躁，“等真出了什么事，后悔都来不及！”
母亲没再说话，只是重新拿起那块桂花糕，放进嘴里慢慢咀嚼。甜味在舌尖散开，却抵不住心底的寒意。她想起老陈的妈妈，也就是柳薇的奶奶，去世得早，柳薇的奶奶——那个她从未见过面的家婆柳芸月，更是只存在于老照片里。可就在昨天晚上，她竟然做了个奇怪的梦。
梦里是片模糊的梅林，一个穿月白旗袍的女子背对着她，手里拿着支银簪，声音像浸在水里的玉：“让薇薇跟着他学吧，学些保命的本事，是缘分，也是债。”
她当时没看清那女子的脸，醒来后只觉得心口发暖，像被阳光晒过。现在想来，那女子的身形，竟和老照片里的家婆有几分相似。“老柳，”母亲突然开口，声音带着点恍惚，“我昨天晚上做了个梦。”
“什么梦？”父亲皱着眉，显然没把梦当回事。
“梦到小薇的奶奶了。”母亲的目光望着虚空，像是在回忆梦里的细节，“就是我从没见过的那个家婆。她让我...让小薇跟着陆老师学点东西，说是...说是学中医，能调理身体。”
父亲愣住了：“你梦到她？这怎么可能？你连她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母亲摇了摇头，“但那个梦很真实，她的声音，她手里的银簪...都清清楚楚。老柳，你说会不会是...血脉里的东西？”她想起柳薇偶尔提起的“量子纠缠”，说人的记忆和情感能通过血脉传递，像纠缠的粒子，哪怕隔了几代，也能产生感应。
父亲沉默了。他是个唯物主义者，从不信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可看着妻子认真的眼神，看着女儿这段时间的变化，心里那股坚定的念头，竟悄悄松动了些。柳家祖上确实出过懂医的人，只是到了他们这代己经断了传承。
“中医？”他皱着眉，“陆老师是教哲学的，懂什么中医？”
“或许是我们不知道的本事呢？”母亲的语气缓和了些，“你看他给我开的那些调理方子，效果不是很好吗？说不定...他真懂些什么。家婆在梦里说得很恳切，像是...像是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个人似的。”
秋风穿过窗缝，带来远处的车鸣，又很快消失在夜色里。客厅里再次安静下来，只有墙上的挂钟在滴答作响，像在计算着什么。
父亲重新坐回沙发，拿起那杯凉茶，这次喝得很慢。“你的意思是...不动他？”
“至少现在别。”母亲看着他，眼神里带着种奇异的笃定，“再看看吧。也许家婆说的是对的，这真是一段躲不开的缘分。而且...陆老师对小薇是真心好，这点我能看出来。”
父亲没说话，算是默认了。他看着窗外的月光，突然觉得这秋夜变得有些深不可测，像片藏着无数秘密的湖。女儿对陆云的称呼，妻子奇怪的梦，家婆的“托梦”...这些碎片拼在一起，形成一个模糊的轮廓，让他捉摸不透，却又隐隐觉得，似乎有只无形的手，在指引着这一切。
“那...也得跟小薇说说，让她注意分寸。”父亲最终还是不放心，“毕竟男女有别，他又是长辈。”
“我会跟她说的。”母亲点了点头，心里却松了口气。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让柳薇跟着陆云，是正确的选择，像冥冥中自有安排，像那句老话说的“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哪怕这“家人”的关系，显得有些奇怪。
墙上的挂钟敲了十一下，月光移动，照在茶几上的全家福上。照片里的柳薇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依偎在父母中间，眼神清澈得像山泉水。谁也不知道，这张照片里的平静，即将被一场跨越百年的量子纠缠，搅起怎样的波澜。
母亲站起身，轻轻走到柳薇的房门前，听着里面均匀的呼吸声，心里默念着梦里家婆的话。她不知道这“保命的本事”究竟是什么，也不知道这“债”指的是什么，但她能感觉到，那段被量子纠缠连接的缘分，己经在女儿和陆云之间，悄然织成了一张网，密不透风，却又带着温暖的光。
秋夜渐深，桂花香再次漫进客厅，混着月光，像杯温好的酒，敬这段刚刚开始，却早己注定的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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