缅北的夜,被一种不同寻常的喧嚣点燃。
基地外围的小镇迎来了当地一个盛大的节日——点灯节。
傍晚时分,天色尚未完全暗透,基地里就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灯火。
简陋的彩灯被拉起来,缠绕在营房和树木之间,闪烁着五颜六色的光,士兵们难得放松了紧绷的神经,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
篝火在空地中央燃起,噼啪作响,映照着周围一张张带着笑意的脸,空气中弥漫着烤肉的焦香、啤酒的气味,还有一股淡淡的硫磺味。
不知是谁弄来了几箱烟花。
很快,尖锐的呼啸声划破夜空,紧接着是沉闷的爆炸声,一朵朵或红或绿的光团在墨蓝色的天幕上炸开,短暂地照亮了下方茂密的丛林和基地冰冷的轮廓。
烟火的光芒映在士兵们仰起的脸上,带着一种粗犷的、短暂的欢愉。
有人打开了音响,播放着节奏强烈的当地音乐,混杂着士兵们的大笑和喧哗。
宋婉宁站在自己套房巨大的落地窗前,像一个被玻璃隔绝在外的幽灵。
窗外的喧嚣和光亮,透过玻璃,形成一片模糊而晃动的光影,篝火的噼啪声,烟火的爆炸声,音乐声,笑声……一股脑地涌进来,冲击着她的耳膜。
热闹是他们的,她什么也没有。
她看着那些在火光中跳跃的身影,看着那些带着放松笑容的脸,一股尖锐的酸楚猛地刺穿了她的心脏。
节日的氛围,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猝不及防地捅开了她记忆的闸门。
她想起了B市的家。
中秋的夜晚,庭院里桂花飘香。
母亲会亲手做一桌丰盛的菜肴,父亲会难得地放下工作,一家人围坐在圆桌旁,水晶吊灯的光芒温暖柔和,映照着精致的骨瓷餐具和热气腾腾的汤羹。
哥哥宋哲宇总会变着法子逗她开心,有时还会故意抢她最爱吃的月饼。
窗外,城市的天际线被万家灯火点亮,偶尔传来几声遥远的鞭炮响,那是安宁的,温暖的,带着食物香气和亲人絮语的团圆。
而这里……只有陌生的喧嚣,粗粝的欢乐,和无处不在的铁网与枪口。
强烈的对比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她的神经,巨大的孤独感和对家的思念,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
她感到呼吸困难,胸口闷得发疼。
窗外的热闹,此刻成了最残忍的讽刺。
她猛地转过身,想逃离那片刺眼的光影,快步走进卧室深处,关上厚重的房门,将大部分喧嚣隔绝在外,但那些声音,那些模糊的欢笑声,依旧像针一样,细细密密地扎进她的耳朵里。
她背靠着冰冷的墙壁,身体无力地滑落,蜷缩在角落的地毯上。
黑暗中,强忍了许久的泪水终于决堤。
她没有发出声音,只是肩膀剧烈地颤抖着,滚烫的泪水无声地滑过脸颊,滴落在衣襟上。
她紧紧咬住下唇,尝到了咸涩的血腥味。脑海里全是家人的面孔,母亲温柔的笑,父亲沉稳的眼神,哥哥略带戏谑的调侃……每一个画面都清晰得让她心碎。
她好想回家。
想得五脏六腑都揪成一团。
不知过了多久,卧室的门,被无声地推开了。
一道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挡住了走廊透进来的微弱光线。坤泰站在那里,像一尊沉默的黑色雕像。他没有开灯,只是静静地立在门口,目光落在角落里那个蜷缩成一团的身影上。
月光透过窗帘缝隙,在他冷硬的侧脸上投下模糊的光影,看不清表情。
宋婉宁在门开的瞬间就僵住了。
她感觉到了那股带着压迫感的气息。
是他。
恐惧和羞耻感瞬间攫住了她。
她停止抽噎,身体绷紧,像一只受惊的刺猬,把头埋得更低,不敢回头,她不想让他看到自己如此狼狈脆弱的模样。
坤泰没有走近。他沉默地站了几秒,然后,迈步走了进来,脚步声很轻,但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他没有走向她,而是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停下,目光依旧落在她身上。
然后,他叹了口气,将手里的东西,放在了宋婉宁面前,“别哭了,听说华夏的中秋节也是这段时间,给你买了月饼,你看看爱吃吗?”坤泰的声音低沉沙哑,在黑暗中响起。
宋婉宁的手指僵硬地触碰到那个盒子,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光,她看清了手里的东西。
一盒莲蓉蛋黄的月饼。
她愣住了,抬头,在昏暗的光线中,看向坤泰模糊的脸。他的下颌线绷得很紧,侧脸轮廓在光影中显得格外冷硬,却依旧定定望着自己,眼里有无奈、心疼、也有一丝不知所措。
他没有再说一个字,只是沉默地站在那里,像一堵沉默的墙。
窗外,烟火的爆炸声、篝火的噼啪声、士兵们模糊的喧闹声,如同潮水般涌进来,成了这寂静房间里唯一的背景音。
宋婉宁手里攥着那盒月饼,感受着身边男人沉默的存在。
泪水还在无声地流淌,但刚才那种几乎要将她撕裂的崩溃感,似乎被一种更复杂的情绪取代了。
这不合时宜的月饼,像一块投入死水的石头,激起的不是涟漪,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荒谬感……
在这个喧嚣的节日夜晚,在这个远离故土的牢笼里,他和她,一个掌控者,一个囚徒,却同样被隔绝在人群的欢乐之外。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的喧嚣渐渐平息。
最后一朵烟花的光芒在夜空中黯淡、消失,音乐声停了,人声也渐渐散去,篝火只剩下微弱的余烬,在夜色中明明灭灭,基地重新被丛林固有的寂静和虫鸣声笼罩。
坤泰终于动了,他收回投向窗外的视线,转过身,迈开沉稳而冷硬的步伐,走出了卧室,脚步声在空旷的房间里回响,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门外。
门被轻轻带上。
房间里只剩下宋婉宁一人,蜷缩在冰冷的角落。月光重新成为唯一的光源,清冷地洒在地板上,她手里还紧紧攥着那盒月饼,指尖冰凉。
刚才那短暂的交集,如同窗外那转瞬即逝的烟火,光芒散去,只留下呛人的硝烟味和更深的黑暗。
什么都没有改变。
她依旧是困在这座黄金牢笼里的囚徒。
他依旧是掌控一切的牢笼主人。
那片刻的无声站立,没有拉近任何距离,没有带来任何温情。
它只是在她内心那片早己混乱不堪的荒原上,又投下了一道模糊不清的影子。
宋婉宁低头看着手中那块月饼,她没有吃,也没有扔掉,只是慢慢地,将它放在身边冰冷的地板上。
他到底把自己当成了什么?
这段时间,宋婉宁每天都在问自己这个问题,说是抢回来生孩子,但他从来没有侵犯自己,说是绑架,却又拒绝帮她联系B市...
窗外的世界彻底沉寂下来,只有无边的黑暗。
节日过去了,热闹散场,喧嚣落幕,只剩一片死寂的黑暗,和她心中那声无声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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