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风带着草木的清甜，拂过靖安侯府的青石板路时，沈清芷正坐在廊下，看着乳母抱着刚满周岁的龙凤胎在院中扑蝶。男娃萧承安攥着个绣着灵芝纹样的布老虎，咯咯笑着往乳母怀里钻，女娃萧绾绾则乖顺地靠在一旁，小手揪着乳母衣襟上的玉扣，一双杏眼像极了沈清芷，清澈又带着点软糯的依赖。
“娘子在看什么，这般入神？”
熟悉的温热气息从身后拢来，萧逸伸手轻轻搭在沈清芷的肩上，指腹不经意蹭过她耳后那片细腻的肌肤——那是他从年少时便偏爱的地方，哪怕如今己是三个孩子的父母，这份亲昵也从未淡去半分。
沈清芷回头时，撞进他含笑的眼眸里，像撞进了多年前江南烟雨中的那汪春水。“在看承安和绾绾，这两个小家伙，今日倒是安生。”她顺势往他怀里靠了靠，声音里带着几分刚哄完孩子的轻软，“前几日承安夜里总闹，许是春日里有些积食，我昨日给乳母的汤里加了点炒麦芽，今日瞧着倒是精神多了。”
萧逸低头，鼻尖蹭了蹭她的发顶，闻到她发间还残留着淡淡的草药香——那是她昨日为绾绾调制安神香时染上的，于他而言，却比任何熏香都要安心。“都安排妥当了，乳母和张妈妈都是咱们信得过的人，承安和绾绾今日起便暂住在东跨院，有西个得力的仆妇轮班照看，绝不会出半分差池。”
沈清芷微微一怔，抬眼看向他：“你这是……”
“带你去城外的静心苑住几日。”萧逸握着她的手站起身，指腹着她掌心因常年制药而留下的薄茧，语气里满是温柔的笃定，“自承安和绾绾出生，你便没好好歇过。如今孩子们大些了，也该让你松快松快，咱们也当重温些旧时光。”
他这话一出口，沈清芷才恍然想起，距离上一次两人单独出门，己是两年前的事。那时她刚怀上这对龙凤胎，萧逸还特意陪她去江南寻过一味安胎的紫河车，途中在西湖边的画舫上待了半日，他为她剥莲子，她为他诊脉，彼时的时光慢得像浸了蜜的糖水，如今想来，竟像是隔了层朦胧的纱。
“可是府中事务……”沈清芷还想多问两句，却被萧逸轻轻按住了唇。
“有管家盯着，何况不过几日功夫，能有什么事？”他笑着刮了下她的鼻尖，眼底带着几分不容置喙的宠溺，“今日便走，马车己在府外候着了，你只需带上平日里用惯的药箱，其余的我都备好了。”
沈清芷望着他眼中真切的期待，那些细碎的顾虑瞬间烟消云散。她点了点头，指尖轻轻勾住他的衣袖，像当年未出阁时，他约她去城外山涧寻药时那般，带着几分雀跃的依赖。
马车驶离侯府时，沈清芷掀开车帘一角，恰好看见乳母抱着萧承安站在府门口，小家伙似乎察觉到什么，挥舞着布老虎朝马车的方向伸着手，却被乳母轻轻拍着背哄着。她心中虽掠过一丝柔软的牵挂，可身旁萧逸递来的暖手炉，却让那份牵挂渐渐化作了安心——她知道，萧逸从不会让她在孩子与自己之间做选择，他要给她的，从来都是毫无顾虑的安稳。
静心苑坐落在京郊的玉泉山脚下，是萧逸早年为了让她能安心研制草药特意置办的别院。院里种满了她偏爱的白芷、薄荷，还有几株从江南移栽来的湘妃竹，此刻新叶舒展，风一吹便沙沙作响，像极了当年两人在江南药庐时的光景。
“还记得这里吗？”萧逸牵着她的手走进苑中，指着廊下那架葡萄藤道，“当年你在这里晒药，不慎踩滑了梯子，还是我接住你的。”
沈清芷脸颊微微一热，嗔了他一眼：“都多少年的事了，你还提。”话虽如此，记忆却清晰地涌了上来——那日她为了够到架子上晒着的毒藤，没留意梯子松动，眼看就要摔下去时，是萧逸及时冲过来，将她稳稳抱在怀里。那时他还不是靖安侯，只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胸膛宽阔又温暖，让她瞬间忘了害怕，只听见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怎么能忘？”萧逸停下脚步，转过身认真地看着她，“那日我便在想，往后定要护好你，不让你再受半分惊吓。如今看来，倒是做到了大半。”
他的目光太过灼热，沈清芷下意识避开，却被他轻轻捏住下巴，迫使她重新对上他的眼。“清芷，”他的声音低沉又温柔，“不管过了多少年，你在我这里，永远是当年那个敢在药庐里跟我辩毒理的小姑娘。”
沈清芷的心像是被什么轻轻撞了一下，鼻尖微酸，却又忍不住弯了唇角。她知道萧逸的心思，他怕她当了母亲后，便忘了自己，忘了当年那个在医毒一道上意气风发的沈清芷——可他不知道，正是因为有他在，她才从未失去过自己。
第二日天还未亮，萧逸便轻轻唤醒了沈清芷。“带你去看个好东西。”他说着，将一件绣着云纹的披风裹在她身上，又细心地为她系好领口的绳结。
静心苑后山有一处观日台，是当年萧逸特意让人修建的。两人沿着青石小径往上走，晨露打湿了裙摆，空气中满是松针和泥土的气息。走到观日台时，东方的天际刚泛起一抹鱼肚白，远处的山峦像沉睡的巨兽，静静卧在薄雾中。
“再等片刻。”萧逸牵着她走到台边，将她护在自己身前，挡住山间微凉的风。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天际的白渐渐染上了橘红，紧接着，一轮红日缓缓从山巅跃出，金色的光芒瞬间洒满了整片山林。沈清芷看得微微失神，忽然感觉腰间一紧，萧逸己从身后轻轻将她抱住，下巴抵在她的发顶，声音裹着晨光，温柔得能淌出水来：“还记得当年在江南，咱们也是这样看的日出吗？你说日出时的阳气最盛，若是采撷此时的朝露制药，药效能增三成。”
沈清芷笑了，指尖轻轻覆在他环在自己腰间的手上：“你倒是什么都记得。”
“关于你的事，我从来都记得。”萧逸收紧手臂，将她抱得更紧了些，“那时我还想，这世上怎么会有姑娘，看日出都在想着制药？后来才知道，我家清芷，本就是这世间最特别的人。”
山间的风拂过，带着他的话语落在沈清芷耳中，让她忍不住红了眼眶。她转过身，伸手环住他的脖颈，将脸埋在他的胸膛。萧逸的心跳沉稳而有力，像当年在江南画舫上，他为她挡下骤雨时那般，给了她无穷的安稳。
“萧逸，”她闷闷地开口，“有了承安和绾绾，你会不会……”
“不会。”萧逸打断她的话，低头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得不容置疑，“清芷，孩子们是咱们爱情的延续，可你，才是我此生唯一的执念。从年少时在药庐见你第一眼起，你便刻在了我心里，往后岁岁年年，从未变过。”
沈清芷望着他眼中清晰的自己，忽然觉得所有的顾虑都是多余的。她踮起脚尖，轻轻在他唇上印下一个吻，像晨露落在花瓣上，轻柔又带着满心的欢喜。
白日里，萧逸陪沈清芷在苑中的药圃里忙活。她要研制一种新的养心丸，需得将合欢花、远志等几味药材按特定比例混合，再用蜜蜡封存。萧逸便站在一旁，帮她筛药粉、递瓷瓶，动作虽不熟练，却格外认真。
“你看，这里的远志须得去芯，不然会影响药效。”沈清芷拿起一株远志，耐心地教他如何处理，“当年我初学制药时，师父总说我性子急，去芯时总留着些残渣，后来练了三个月，才终于熟练。”
萧逸接过她递来的远志，小心翼翼地用小刀剔除中间的芯，闻言笑道：“若是那时我在你身边，定帮你做了这些，省得你伤了手。”
沈清芷嗔他一眼：“你那时还在军营里呢，哪里来的功夫？”话虽如此，指尖却轻轻拂过他手上因握刀而微微绷紧的指节，眼底满是温柔。
午后日头渐烈，两人便搬了小凳坐在葡萄架下钓鱼。萧逸撑着伞，将沈清芷护在伞下，自己半边肩膀却露在外面，被阳光晒得微微发烫。沈清芷见状，伸手将伞往他那边推了推，却被他又推了回来。
“我是男子，晒点太阳无妨。”他笑着，忽然感觉到鱼竿微微一动，“有鱼上钩了！”
他轻轻一拉，一条两指宽的鲫鱼被钓了上来，在草地上蹦跳着。沈清芷笑着起身，去取一旁的竹篓，却见萧逸己经将鱼解了下来，小心翼翼地放进篓里。
“晚上给你做鱼汤。”他说着，将鱼竿重新递到她手中，“你试试？我教你。”
沈清芷接过鱼竿，按照萧逸教的方法放线、静待。没过多久，鱼竿再次动了，她有些紧张，下意识看向萧逸。他笑着上前，从身后握住她的手，带着她轻轻一拉，又一条鱼被钓了上来。
“你看，很简单吧？”萧逸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带着几分笑意，“当年在江南，我也是这样教你钓鱼的，你那时钓上来一条小虾米，还非要说是我教得不好。”
沈清芷想起当年的趣事，忍不住笑出了声。阳光透过葡萄叶的缝隙，洒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像撒了一把细碎的金箔，温暖又耀眼。
傍晚时分，沈清芷为萧逸调制了新的养生茶。她用当年从西域带回的雪菊，搭配着枸杞、麦冬，用温水冲泡后，茶汤呈淡淡的金黄色，散发着清冽的香气。
“这茶能清肝明目，你平日里处理公务，总盯着文书，喝这个正好。”沈清芷将茶杯递到萧逸手中，“我特意少放了些枸杞，怕你嫌甜。”
萧逸接过茶杯，轻轻抿了一口，清冽的茶香在口中散开，带着几分回甘。他笑着点头：“很好喝，比府里的茶更合我的口味。”
沈清芷知道他素来不喜欢太甜的东西，闻言便放下心来。两人坐在廊下，看着夕阳渐渐沉入远山，将天空染成一片绚烂的橙红。偶尔有晚归的鸟儿从头顶飞过，留下几声清脆的鸣叫，让整个别院都显得格外宁静。
夜里，萧逸抱着沈清芷躺在床上，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洒在床榻上，像一层薄薄的银纱。沈清芷靠在他的怀里，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只觉得满心都是安稳。
“今日开心吗？”萧逸低头，在她额头上轻轻印下一个吻。
“嗯。”沈清芷点了点头，伸手环住他的腰，“很久没有这样轻松过了，好像又回到了咱们刚成亲的时候。”
“以后我常带你出来。”萧逸轻轻拍着她的背，像哄孩子一般，语气却格外认真，“清芷，我知道你为这个家付出了很多，为了孩子们，你甚至牺牲了不少研制药草的时间。可你要记得，你不仅是承安和绾绾的母亲，是靖安侯府的夫人，你更是沈清芷，是那个能在医毒一道上独当一面的沈清芷。”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而温柔，像情人间的呢喃，却又带着掷地有声的笃定：“不管有多少孩子，不管过了多少年，你永远是我最珍视的人。往后余生，我不仅要护好咱们的孩子，更要护好你心中的那份热爱，让你永远都是那个意气风发、敢爱敢恨的沈清芷。”
沈清芷的眼泪终于忍不住落了下来，滴在萧逸的衣襟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她知道，萧逸从不是只会说情话的人，他说的每一句话，都会用行动去兑现。从年少时为她寻遍天下奇药，到如今为她安排这几日的二人世界，他始终在用自己的方式，护着她，爱着她。
她抬起头，泪眼朦胧地望着他，声音带着几分哽咽，却又满是欢喜：“萧逸，有你真好。”
萧逸低头，轻轻吻去她眼角的泪痕，然后将她紧紧抱在怀里，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傻瓜，”他轻声笑道，“能娶到你，才是我此生最大的幸运。”
窗外的月光依旧温柔，洒在相拥的两人身上，将这份甜蜜与安稳，悄悄藏进了暮春的夜里。静心苑中的草木似乎也感受到了这份温情，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像是在为这对历经风雨却依旧情深的夫妻，送上最真挚的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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