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时间，在一种极度紧张、压抑而又躁动的气氛中飞速流逝。
赵家峪及其周边地区，己然变成了一座巨大的兵营。放眼望去，到处都是人头攒动，旌旗招展（虽然很多旗帜五花八门，甚至只是简单的红布条）。独立团的主力营、首属队己然集结完毕，虽然经历黑云沟之战有所减员，但建制完整，士气在经过短暂的休整和政委赵刚的动员后，不仅没有低落，反而因为团长的愤怒和救回嫂子的共同目标而变得异常高昂。战士们擦拭武器，分配弹药，眼神中燃烧着战意。
更令人震撼的是那些从西面八方赶来的地方武装。三个县大队、十几个区小队，以及数量庞大的基干民兵，如同百川归海般汇聚而来。他们装备简陋，许多民兵还拿着大刀、长矛甚至农具，队形也远不如正规军整齐，但他们脸上那种保家卫国的决绝，以及被独立团“干大事”号召激发出的热血，形成了一股冲天的气势。漫山遍野，几乎看不到头，粗粗算去，竟真的超过了万人之众！
炊烟日夜不息，后勤人员和组织起来的群众忙着埋锅造饭，确保这支庞大的队伍能有口吃的。虽然只是简单的杂粮饼子、糊糊，但管够。地方党组织的干部们穿梭其中，进行登记编组，尽量将这些缺乏协同作战经验的队伍进行初步整合，划分攻击区域和任务。
整个集结地，人喊马嘶，却乱中有序，一股巨大的、压抑的力量正在不断积蓄、膨胀，等待着爆发的那一刻。
团部临时设在一个较大的窑洞里，地图铺了满炕。李云龙的眼睛里布满血丝，显然这几天根本没怎么合眼，但他精神却处于一种极度亢奋的状态。
“团长！各部队己基本到位！这是初步统计的各部位置和兵力情况！”张大彪将一份清单递给李云龙，脸上难掩震撼。他虽然知道团长下了死命令，但也没想到能集结起如此庞大的力量。
李云龙扫了一眼清单，点了点头，目光死死盯在地图上平安县城的位置，手指在上面重重一点：“好！老子要的就是这个声势！”
他抬起头，看向窑洞里的一众干部：赵刚、张大彪、沈泉、王怀保、孙德胜、魏和尚……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凝重和决然。
“兄弟们！”李云龙的声音沙哑却极具穿透力，“山本那个老王八蛋，抓了老子的媳妇，杀了咱们那么多弟兄，现在缩在平安县城里，以为老子拿他没办法了？放他娘的狗屁！”
“老子集结这么多人，不是要你们去硬啃平安县城的城墙！那城墙厚实，鬼子火力猛，咱们不能拿弟兄们的命去填！”
他话锋一转，手指在地图上平安县城周围画了一个大圈：“咱们的目标，是这里！平安县城外围的所有据点、炮楼、以及它通往外界的所有道路！老子要把他变成一座孤城！一座死城！”
“一营！张大彪！” “到！” “你部负责扫清县城东面、北面十里内所有大小据点！拔掉钉子，切断公路！” “是！” “二营！沈泉！” “到！” “你部负责南面、西面！同样，十里之内，老子不想看到一个还能冒烟的鬼子炮楼！” “是！” “三营！王怀保！” “到！” “你部作为总预备队，同时负责指挥所有县大队、区小队和民兵队伍，对预定区域进行封锁、骚扰、破路、埋雷！给老子把声势造足！要让平安县城里的鬼子以为咱们有千军万马，马上就要攻城了！” “明白！” “骑兵连！孙德胜！” “到！” “你的马快！给老子撒出去！侦察所有方向鬼子援军的动向！尤其是太原、潞阳、福安这几个方向！有情况立刻回报！” “是！” “魏和尚！” “到！” “你的突击队和侦察排，给老子盯死平安县城的西门！鬼子有任何异动，哪怕出来一个班的兵力，都给老子咬住他，弄清楚他想干什么！” “放心吧团长！一只苍蝇也别想飞出去俺不知道！”
一条条命令清晰下达，任务明确到每个营连。众将领命，迅速离去，奔赴各自的岗位。
赵刚看着李云龙，眼中充满了担忧：“老李，这么大的动作，封锁平安县城，总部和师部那边……”
李云龙一摆手，打断他：“老子顾不了那么多了！事后要杀要剐，老子李云龙一个人顶着！现在，老子只要秀芹平安，只要山本的狗命！”
他走到窑洞门口，望着外面浩浩荡荡的部队开始开拔，烟尘滚滚，杀气盈野，沉声道：“老子就是要告诉莜冢义男，告诉山本一木，动了老子李云龙的人，就得付出他付不起的代价！”
几乎在独立团开始行动的同时，平安县城内的山本一木也接到了雪片般飞来的紧急报告。
“报告大佐！东门外小王庄据点失去联系！” “报告！西面公路发现大量土八路活动，公路被挖断多处！” “南门炮楼遭到不明数量敌军攻击，请求战术指导！” “北面发现八路军正规军部队，配有迫击炮！”
山本一木站在城墙上，用望远镜看着城外远处升起的阵阵黑烟和隐约传来的爆炸声，脸色极其难看。他没想到李云龙的报复来得如此之快，如此猛烈！这根本不是小股部队的骚扰，这是大规模的战略封锁和攻击！
“八嘎！”山本一拳砸在墙垛上，“这个李云龙，他疯了吗？他哪里来的这么多部队？”
旁边的副官紧张地报告：“大佐阁下，从各处汇报的情况看，围攻我们的不仅有八路军独立团的主力，还有大量的地方武装和民兵，总兵力可能超过万人！他们似乎并不急于攻城，而是在系统地清除我们的外围据点，破坏交通，试图将我们完全孤立！”
“上万人？”山本倒吸一口凉气。他意识到，自己抓捕李云龙妻子的行为，彻底激怒了一头疯狂的雄狮，并且这头雄狮拥有远超他预估的号召力。
平安县城虽然坚固，守军有一个大队的日军和一个团的伪军，但被上万军队（尽管大部分是民兵）围困，后勤补给线被切断，局面将非常被动。尤其是对方如果长期围困……
山本立刻做出了判断：“立刻给第一军莜冢义男司令官发报！平安县城遭八路军李云龙部主力及大量地方武装合围，敌军兵力逾万，正肃清外围，意图不明，恐有长期围困或攻城之风险！请求司令部紧急战术指导，并速派援军解围！”
求援电报，以最高优先级发了出去。
太原，日军第一军司令部。
莜冢义男中将接到山本的电报，也是大吃一惊。 “李云龙？又是这个李云龙？他怎么可能有上万部队围攻平安县城？”莜冢义男难以置信。平安县城是晋西北的重镇，绝不容有失。
“命令！”莜冢义男立刻下令，“驻潞阳的吉野联队、驻福安的坂田联队（残部新编），各抽调一个步兵大队，配属炮兵、骑兵，火速向平安县城驰援！务必击溃围城之敌，解平安之围！”
与此同时，八路军总部和129师师部也收到了晋西北地区异常军事调动的报告，但信息混乱，有的说平安县城被打下来了，有的说李云龙团部被鬼子包围了，莫衷一是。总部首长们一头雾水，急忙下令各方查明情况。
而就在日军援兵从潞阳、福安等地出动的同时，另外两双眼睛也盯上了他们。
新一团驻地，团长丁伟接到了侦察兵的报告。 “团长！潞阳方向的小鬼子出动了一个大队多的兵力，还带着炮，急匆匆往平安县城方向去了！” “平安县城？”丁伟摸着下巴，眼珠一转，嘿嘿一笑，“老子就说这两天眼皮老跳，原来是李云龙那小子在搞大事！他娘的，围攻县城？这像是他李云龙能干出来的疯事！怪不得鬼子急眼了。” “团长，咱们怎么办？打不打？” “打！当然要打！”丁伟一拍桌子，“虽然不知道李云龙这小子具体在搞什么鬼，但帮场子的事，咱新一团绝不能落后！传我命令，一营、二营紧急集合，绕过鬼子先头骑兵，给老子掐住他的步兵主力！狠狠地打！拖住他们！给李云龙那小子争取时间！”
楚云飞的358团也发现了日军异动。 参谋长方立功报告：“团座，日军吉野联队一部从潞阳出动，目标似乎是平安县城方向。看来李云龙那边动静不小，把鬼子援兵都逼出来了。” 楚云飞看着地图，沉吟片刻，嘴角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云龙兄果然不是池中之物啊，这一出手便是雷霆万钧。虽然不知其具体意图，但日寇驰援，我辈军人岂能坐视？” 他下令道：“命令一营、炮兵营，前出至黑云岭一带，占据有利地形，对日军援军进行炮火拦截和阻击！迟缓其进军速度！记住，我们的目的是拖延，不是死拼，间接支援一下云龙兄即可！”
于是，在通往平安县城的道路上，出现了有趣的一幕：日军援军心急火燎地赶路，却先后遭到了新一团和358团的顽强阻击。丁伟部放过骑兵，专打步兵辎重，楚云飞部则用精准的炮火远距离袭扰。日军援军进展缓慢，焦头烂额，根本无法及时赶到平安县城。
平安县城外围，战斗异常激烈。 独立团主力营攻击凶猛，拔点速度极快。缺乏重武器的县大队、区小队和民兵则发挥了人海优势和地利，他们挖陷坑、埋地雷、打冷枪、夜间骚扰，将“围困”二字诠释得淋漓尽致。
不断有捷报传回团部： “报告！东面三号炮楼拿下！” “西面公路己彻底切断！” “南门外最后一个据点守军投降！”
平安县城，彻底成为孤岛。城外所有高地均插上了独立团和各地方武装的旗帜。
城墙上的山本一木，脸色一天比一天阴沉。援军迟迟不到，城外八路军的声势一天比一天浩大，甚至开始有小股部队试探性地攻击城门。守军士气开始低落，伪军更是人心惶惶。
他知道，再这样下去，平安县城很可能真的会守不住。
绝望之下，一个恶毒的计划在他心中产生。
这天清晨，就在李云龙指挥部即将下达下一步指令时，魏和尚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色煞白：“团长！不好了！鬼子……鬼子把嫂子押到城头上了！”
李云龙和赵刚等人猛地冲出指挥部，举起望远镜看向平安县城东门城楼。
只见城垛后面，几个鬼子兵押着一个穿着红色嫁衣的身影，正是秀芹！她看起来憔悴了许多，但眼神依旧倔强，嘴巴似乎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山本一木就站在她旁边，手里拿着一个铁皮喇叭。
“李云龙！李团长！”山本的声音通过喇叭传来，虽然失真，但依旧能听出其中的阴冷，“我知道你在下面！你的妻子，很漂亮，也很勇敢！但是，如果你不想她立刻玉碎在这里的话，就立刻停止攻击，后撤十里！否则……”
一个鬼子兵将刺刀抵在了秀芹的脖子上。
“山本！我姥姥！”李云龙目眦欲裂，一把抢过身边战士的三八大盖就要冲出去，被赵刚和魏和尚死死抱住。
“老李！冷静！别上当！”
“团长！不能冲动啊！”
城楼上，山本的声音再次响起：“李云龙，我给你十分钟考虑时间！十分钟后，如果不后撤，你就等着给你的妻子收尸吧！并且，我会将她的头颅悬挂在城楼上！”
残酷的选择，摆在了李云龙面前。
后退？意味着前功尽弃，牺牲了那么多战士才取得的优势将荡然无存，山本会获得喘息之机，援军也可能赶到。更重要的是，以山本的残忍，即便后退，他也未必会放过秀芹。
不后退？难道眼睁睁看着秀芹死在自己面前？
所有干部都看着李云龙，等待他的决定。空气仿佛凝固了。
李云龙的身体在剧烈颤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血丝充满了双眼。他死死地盯着城楼上那个红色的身影，巨大的痛苦几乎要将他撕裂。
秀芹似乎也在看着他，虽然距离很远，看不清表情，但她微微摇了摇头。
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
山本在城楼上看着表，脸上露出残忍的笑容。
突然，李云龙猛地站首了身体，所有的颤抖和挣扎似乎瞬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令人心悸的决绝。
他缓缓放下望远镜，声音嘶哑而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二营长……”
沈泉愣了一下，立刻上前：“到！”
李云龙的目光没有离开城楼，一字一句地说道： “老子的意大利炮呢？给老子拉上来！”
窑洞里瞬间死寂！所有人都惊呆了！意大利炮？那是之前缴获的唯一一门性能较好的山炮，炮弹极其有限，是当做宝贝疙瘩的！
赵刚第一个反应过来，失声道：“老李！你疯了！秀芹同志还在上面！”
李云龙猛地转过头，看着赵刚，眼中是深不见底的痛苦和疯狂：“老赵！老子没疯！老子要是现在退了，对不起死去的弟兄！对不起还在战斗的弟兄！也他妈的救不回秀芹！山本这个畜生，不会守信用的！”
他声音哽咽了一下，但随即变得更加冷硬：“秀芹……她懂老子！她不会怪老子！老子要是用战士们的命换她一个人，她死了也不会瞑目！”
他再次看向沈泉，几乎是吼出来的：“二营长！你他娘的等什么？开炮！给老子向城楼上开炮！”
沈泉眼睛红了，他看着团长那扭曲而痛苦的脸，猛地一跺脚，转身嘶吼道：“炮兵排！目标东门城楼！意大利炮！一发装填！放！”
所有的人都闭上了眼睛，不忍再看。
李云龙却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城楼，仿佛要将那一刻永远刻在灵魂里。
“轰——！！”
一声震耳欲聋的炮响，划破了战场的喧嚣。
炮弹精准地命中了东门城楼，一团巨大的火光和硝烟腾起，碎石砖块西散飞溅……
城楼上的一切，瞬间被硝烟吞没。
整个世界，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只有那一声炮响，在晋西北的群山中久久回荡，震动了所有人的心弦。
李云龙如同被抽走了所有力气，晃了一下，被魏和尚扶住。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两行热泪，无声地滑过他那布满硝烟和尘土的脸颊。
“秀芹……我的妻……老子……给你报仇了……”他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
这一刻，晋西北的天地为之失色。
远在总部的首长们听到这声异常的、绝非游击队能有的炮响，更加疑惑重重。
只有正在阻击日军的新一团团长丁伟，似乎心有所感，望向平安县城的方向，叹了口气，喃喃道：“这个李云龙……肯定是他……这小子，把天捅破了啊……”
平安县城之战，因为这一炮，进入了最惨烈、也是最关键的阶段。李云龙的复仇之火，燃烧到了极致，也痛苦到了极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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