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微露，灰白的光线透过病房窗户的百叶窗缝隙，悄无声息地溜了进来，驱散了些许夜的深沉，却驱不散弥漫在房间里的病气和压抑。仪器屏幕上的数字依旧跳动着，显示着乐乐的体温仍然在38.5度的高位徘徊，像一道不肯撤离的警报。
后半夜的疲惫刻在每个人的脸上。彭少杰靠在墙边的椅子上，闭着眼，但紧蹙的眉头显示他并未深眠。李静伏在床边的小桌板上，似乎短暂地睡着了。
周逸如却毫无睡意。
她坐在离病床最近的椅子上，身体前倾，小心翼翼地握着乐乐没有打针的那只小手。那只小手依旧滚烫，软软地、无力地躺在她的掌心，因为发烧而微微干燥。
她的指尖轻轻拂过儿子手背上细小的血管，目光一瞬不瞬地流连在那张因病而憔悴的小脸上。乐乐的睫毛湿漉漉地搭着眼睑，呼吸虽然比半夜时稍微平稳了一些，但依旧带着病弱的灼热感，小脸蛋上不正常的红晕尚未褪去，嘴唇也有些干裂。
看着儿子这副脆弱无助的模样，周逸如的心像是被浸泡在酸水里，又涩又痛。
记忆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像一场无声的黑白默片，一帧帧地播放着她过去的“缺席”。
乐乐第一次发烧，是某个冬天的深夜。她正在外地参加一个重要的行业峰会，接到彭少杰的电话，只匆匆说了句“你照顾好，我明天还有个关键发言”，便挂了电话。甚至忘了问一句烧到多少度。
乐乐患上手足口病，嘴里长满溃疡，吃不下东西，哭闹不止。她因为一个新系列的发布会迫在眉睫，只是让助理送了最好的进口果泥和玩具到医院，自己首到孩子快出院才抽空去看了一眼。
还有无数次，乐乐轻微的咳嗽、流鼻涕，她总是那句“多喝热水，让爸爸带你去看看”，自己则沉浸在无穷无尽的设计稿、会议、应酬里。
她总是以为，孩子有点小病小痛是正常的，有彭少杰看着，有保姆陪着，就够了。她的“战场”在办公室，在秀场，在谈判桌上。她提供最好的物质条件，那就是她表达爱的方式。
可现在，看着儿子被肺炎折磨得如此痛苦虚弱地躺在这里，她才猛然惊觉，自己过去错得有多么离谱！
那些她认为“重要”的会议、发布会、合同，与眼前儿子健康的身体、安稳的睡眠相比， suddenly变得轻飘飘的，毫无重量，甚至可笑至极！
她用无数个“下次一定陪你”的空头支票，堆砌起了事业的阶梯，却透支了儿子的健康和对自己这个母亲的依赖。
强烈的愧疚感如同最汹涌的潮水，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的心理防线，将她彻底淹没。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发紧，连呼吸都带着刺痛。
眼泪毫无预兆地再次涌出，模糊了视线。她慌忙用另一只手的手背去擦，却越擦越多。
她低下头，将额头轻轻抵在儿子滚烫的小手背上，仿佛那样能离他更近一点，能分担一些他的痛苦。声音哽咽着，破碎不堪，带着无尽的悔恨和自责，几乎是气声地、喃喃地对昏睡中的儿子低语：
“宝贝……对不起……都是妈妈不好……妈妈错了……”
泪水滴落在白色的床单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妈妈以前……太傻了……只知道忙那些没用的……忘了你才是最最重要的……”
她吸着鼻子，声音颤抖得厉害，却努力地想将自己的承诺传递出去，仿佛这样就能弥补万分之一：
“以后……以后妈妈一定多陪你……再也不缺席了……真的……再也不缺席了……你快点好起来……好不好……”
她语无伦次，反复说着“对不起”和“妈妈错了”，像是一个虔诚的信徒在神像前忏悔，祈求着一次救赎的机会。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极其轻微地推开了一条缝。
彭少杰手里提着一个刚灌满热水的保温壶，悄无声息地走了回来。他本想看看乐乐的情况，却刚好撞见了这令人心碎的一幕，听到了周逸如那压抑到极致、充满痛苦的忏悔和承诺。
他的脚步在门口顿住了。
他没有立刻进去，也没有出声打扰。只是静静地站在那半明半暗的门边，看着那个一向强势骄傲的女人，此刻脆弱地伏在儿子床前，肩膀因为无声的哭泣而微微耸动，听着她那迟来的、浸满泪水的醒悟。
他的脸上没有什么明显的表情，眼神却深不见底，复杂难辨。那低喃的承诺，像羽毛一样轻轻扫过心湖，激起一丝微不可察的涟漪，却又迅速归于沉寂。
他沉默地在门口站了十几秒，然后，像是什么都没听到一样，极其自然地、放重了一点脚步声，走了进去，将保温壶轻轻放在床头柜上，发出轻微的磕碰声。
周逸如像是受惊般猛地抬起头，迅速用手背擦去脸上的泪痕，有些慌乱地别开脸，不想让他看到自己如此失态的一面。
彭少杰的目光掠过她泛红的眼圈，没有停留，首接落在了乐乐身上，声音平静如常，仿佛刚才的停顿从未发生：“量过体温了吗？好像没那么烫了。”
周逸如努力平复着情绪，声音还带着一丝鼻音：“嗯……刚量过，38度5，比晚上降了一点。”
“嗯，那就好。”彭少杰应了一声，不再多说，转身去查看输液瓶的剩余药量。
病房里再次安静下来，只有仪器规律的滴答声。
但有些东西，己经在悄无声息中，发生了微妙的变化。那迟到的忏悔和承诺，是否真的能换来未来的陪伴，尚未可知。但至少在这一刻，它真实地存在过，并被悄然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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