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医院里过得没了分明，白天黑夜都浸在消毒水的气味里。不过，变化还是悄无声息地发生了，像墙角那盆无人注意的绿萝，慢慢抽出了新芽。
最明显的，是乐乐额头上的温度。那天下午，护士来量体温，电子体温计发出“嘀”一声轻响，护士看了眼屏幕，语气轻松地说：“三十六度八，正常了。”
就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却让围在床边的三个大人同时松了口气，紧绷了几天的神经终于得以稍稍松弛。持续不退的高烧，是悬在每个人心头最重的一块石头，如今总算落了地。
乐乐的小脸终于褪去了那层吓人的病态红潮，显露出原本的白皙，虽然还带着些许病后的虚弱苍白，但眼神清亮了不少。咳嗽也不再是那种撕心裂肺的、让人听着就揪心的闷响，变成了偶尔几声轻微的、带着痰音的轻咳。
小家伙的精神头明显足了。之前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醒了也是蔫蔫的，没什么力气说话。现在，他能在床上坐起来了，靠着柔软的枕头，乌溜溜的大眼睛会跟着房间里的人转动，偶尔还会主动开口。
“妈妈，我想吃苹果。”他声音还有些沙哑，小小的，带着点撒娇的意味。
周逸如正坐在床边给他剥橘子，闻言立刻抬起头，眼里闪过一丝惊喜，连忙应道：“好，妈妈给你削。”她放下橘子，拿起水果刀和一个红彤彤的苹果，动作依旧带着点不熟练的谨慎，但比前几天从容了许多。
彭少杰原本站在窗边望着外面，听到儿子说话，也转过身走过来，很自然地接过了周逸如手里的刀和苹果：“我来吧。”
周逸如的手顿了一下，没有坚持，默默地把东西递给他，自己则拿起剥了一半的橘子，继续耐心地撕掉上面的白络。
彭少杰削苹果的技术很好，果皮又薄又匀，连绵不断地垂下来。乐乐睁大眼睛看着，小声说：“爸爸削的皮不断哦。”
彭少杰嘴角几不可见地弯了一下，没说话，只是专注着手里的动作。阳光从窗户斜射进来，照在他低垂的眉眼和稳健的手指上，有一种安静的踏实感。
李静在一旁整理着带来的衣物，看到这情景，脸上露出了由衷的笑容。她没凑近，只是远远地看着，觉得病房里那股挥之不去的压抑和焦虑，终于被这寻常的烟火气冲淡了些。
苹果削好了，彭少杰切成小块，插上牙签，放在小碟子里递给周逸如。周逸如接过，用小叉子叉起一块，递到乐乐嘴边：“慢慢吃，小心噎着。”
乐乐张嘴咬了一小口，腮帮子一鼓一鼓地嚼着，眼睛满足地眯了起来。
吃完水果，乐乐的精神更好了些，甚至有点待不住了。他扭了扭身子，眼巴巴地看着周逸如带来的背包：“妈妈，我的拼图呢？”
周逸如赶紧从包里翻出一盒适合他年龄的卡通拼图，是李静昨天特意从家里带过来的。她把小桌板支起来，将拼图倒在上面。
“妈妈陪你一起拼，好不好？”
“好！”乐乐用力点头，伸出小手去扒拉那些零散的图块。
周逸如就坐在床边，陪着儿子一起找拼图。她其实并不擅长这个，速度很慢，常常拿起一块犹豫半天也不知道该放哪里。乐乐有时会着急，用小手指点着：“妈妈，这块是奥特曼的脚，应该放在这里！”
周逸如就顺着他的指引，笨拙地将图块拼上去，每当两块严丝合缝地对上，乐乐就会发出一声小小的欢呼，她也跟着笑起来，那笑容里带着一种久违的、纯粹的轻松。
彭少杰削完苹果后，也没走开，就拉过一把椅子坐在稍远一点的地方，静静地看着母子俩拼图。他没有参与，只是看着，目光偶尔扫过周逸如因为专注而微微蹙起的眉，和乐乐兴奋发亮的小脸，眼神复杂难辨，但之前的冰冷和疏离，似乎融化了些许。
李静收拾完东西，泡了三杯茶过来，一杯递给彭少杰，一杯放在周逸如手边，自己端着一杯，靠在窗台边，笑吟吟地看着这一幕。她没有出声打扰，只是享受着这难得的、温馨的宁静。
病房里第一次没有了沉重的喘息和刺耳的咳嗽声，取而代之的是拼图块轻微的碰撞声、乐乐稚气的指挥声、和周逸如温柔的应答声。阳光暖暖地照着，空气中漂浮着淡淡的茶香和水果的清新气息。
之前那种因为孩子病痛而结成的、紧绷的“统一战线”，悄然转变为一种更加自然、更加舒缓的共存。虽然过往的隔阂依然像一层薄雾笼罩在之间，但至少在这一刻，因为孩子的笑容，这层薄雾暂时被阳光穿透了。
乐乐拼好了一大块，得意地扬起小脸，依次看向周逸如、彭少杰和李静，像是在寻求表扬。三个大人都对他露出了笑容。
小家伙心满意足地低下头，继续寻找下一块拼图，小嘴里还哼起了不成调的儿歌。
看着他恢复活力的样子，每个人心里都明白，最难的关头，总算过去了。病房里的冬天，似乎终于窥见了一丝春天的暖意。而这短暂的温馨，像沙漠中的甘泉，滋养着每一颗干涸疲惫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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