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果山东南，三十里外。
一座被藤蔓彻底绞杀的土地庙，形如土丘。
庙内，土地神张福的泥塑神像上。
一道裂纹无声地蔓延，贯穿了他泥塑的眉心。
他动弹不得。
他的神魂缩成一粒濒临熄灭的微尘。
就在方才，一道来自天庭基层土地管理司的催办符诏，精准地洞穿了他的识海。
金光灼灼，凝聚成一行冰冷的敕令。
“花果山妖氛动态，速报！”
速报。
这两个字，是他的催命符。
张福的神魂剧烈波动，泥塑像上的灰尘簌簌掉落。
怎么报？
如实上报？
说花果山那片佛祖钦定的绝地，长出了灵根？
说一个来路不明的小马猴，己经开始收编山头妖怪当保安了？
他能想象那份报告递上去的后果。
下一息，天庭雷部，或是灵山金刚，就会降临此地。
而他，这个失职渎察的本地土地，将是第一个被碾碎神魂的祭品。
瞒报？
继续用“灵机枯竭，群猴待死”的陈词滥调去糊弄？
不行。
那山上的生机，一日浓过一日。
那股纯净的灵气品质，在这一片死寂的妖氛中。
犹如黑夜里的灯塔，根本无法长久遮掩。
被路过的神仙发现，他同样是欺瞒上苍的死罪。
向前是死。
向后也是死。
绝望的死局。
等等……
一条绝路之外的路径，在他崩坏的意识中艰难地浮现。
他想起了那个叫袁安的新猴王。
那个瘦小，眼神却平静得可怕的小马猴。
他身上有一种东西，与这个弱肉强食的混乱世界，格格不入。
那是一种……秩序。
一种建立在规则之上的，冰冷而高效的秩序。
他收服黑狼精，靠的不是妖力碾压，而是劳务合同。
他惩罚叛徒，靠的不是血腥屠戮，而是绩效考核。
张福无法理解这些词汇。
但他能感觉到那背后，是一种他无法想象的，更高级的智慧。
对付这种存在，耍小聪明就是自寻死路。
但如果……自己能在这场无法抗拒的变局中，找到一个正确的位置……
张福那快要熄灭的神火，重新压榨出一丝光亮。
赌！
他不再迟疑，分出一缕微弱到极限的神念，凝聚于指尖。
开始在虚空中，书写这份决定他生死的报告。
他耗尽残存的每一缕神念，雕琢着字句，仿佛在刀尖上舞蹈。
“敬禀天庭土地管理司诸位上仙：”
“辖区花果山，近一季度内，西时平顺，山河安靖。”
“未见有大妖魔念滋生，亦无逆天之举。”
“山中妖猴，秉性愚钝，于枯山之中苟延残喘。”
“族群数量呈衰减之势，灵脉枯竭之态，一如往昔。”
写到此处，张福的神魂一阵抽搐，泥塑像的嘴角裂开一丝细缝。
关键来了。
他笔锋微转，用一种近乎闲笔的口吻，不经意地添上了一句。
“唯，山中气候偶有异动，时有甘霖普降，致山野杂草疯长。”
“偶有凡桃野株，得雨露滋养，生机旺盛于往年。”
“此乃天时运转之常，不足为虑。”
‘附：本季度妖氛能量波动谱图。’
报告完成。
张福反复审视，通篇都在说：一切正常，屁事没有，别来烦我。
但那句“甘霖普降”、“生机旺盛”，就是藏在干草堆里的一根针。
上头若只是例行公事，扫一眼便会归档。
若真有谁心细如发，也只会将疑窦归结于“气候异常”。
最精妙的，是那份能量谱图。
他用法力，将那丝新生的草木灵气，巧妙地稀释、伪装，混入庞杂的背景噪音。
谱图上的峰值确实比上季度高了一丝。
但完全在环境误差的合理区间内。
其能量属性，更被他标记为草木生发之气，与前文的杂草疯长完美呼应。
天衣无缝！
既没说谎，又将真相模糊成了背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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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多，一个业务不精。
罪不至死！
张福的神魂前所未有的通透，将这份报告化作流光，送入天际。
做完这一切，他没有停歇。
他将一缕神念，再次投向水帘洞的方向。
他必须持续监控，掌握第一手情报。
才能在未来的风暴中，给自己找到那条唯一的活路。
神念穿过山峦。
他看到，水帘洞前的景象，又变了。
大片翻新的土地被规划得如同棋盘，整齐划一。
猴群不再是混乱地刨挖，而是分工明确。
有的砍树，有的挖坑，有的在搭建一种他不认识的棚架。
甚至有几只猴子，正嘿咻嘿咻地从山下往山上运水。
而在所有猴群的中央，那个新猴王，正在一片空地上。
用石头和泥土，搭建一个简陋的……灶台？
他在做什么？
张福看不懂。
但他大受震撼。
……
花果山西北，一百八十里。
黑风山。
黑狼精最近过得很充实，甚至可以说，很幸福。
自从那天从花果山捡回一条命，他就彻底成了袁安山主的忠实员工。
那滴甘霖的滋味，太过销魂。
只一滴，就让他卡了百年的瓶颈，松动了一大截！
这不是打工。
这是抱上了神仙的大腿！
为了每个季度的季度奖金，黑狼精干劲冲天。
他带着小妖，将花果山东麓五十里内，所有不长眼的山精野怪，清理得干干净净。
兔子精、野猪怪，要么被打服，成了他的外包团队；
要么被打死，皮肉筋骨都成了预备上供给新山主的建筑材料。
今天，他照例在自己的责任区巡逻。
当他走到一处名为百蜈岭的山头时，脚步一顿。
此地妖气不对。
这里原是那头老蜈蚣精的地盘，前两日刚被他带人端了。
可今天，此地的妖气，非但没有散去，反而比之前浓郁了十倍不止！
一股阴冷、腥臭的妖风盘踞山头，连日光都无法穿透。
“大王，这……这不对劲啊！”
黄鼠狼精躲在黑狼精身后，尖利的声音都在发颤。
“滚！”
黑狼精心里也发毛，可一想到花果山那位山主。
以及那滴甘霖，胆气便壮了三分。
他清了清嗓子，妖力灌注喉间，爆喝出声：
“何方妖孽，敢在爷爷我的地盘上撒野？！”
山林死寂。
只有那股阴风，吹得更紧了。
就在黑狼精以为自己多心时。
一个沙哑、低沉，仿佛无数节肢在同时摩擦的声音。
从地底深处，幽幽传来。
“你的……地盘？”
“呵呵……”
“本座沉睡三百年，未曾想，连你这种货色，也敢自称黑风山之主了。”
轰隆——！
话音未落，整个百蜈岭的山头，猛然炸开！
土石冲天，烟尘滚滚！
一条长达十丈，水桶粗细，通体覆盖着乌金甲壳的巨型蜈蚣，从地底钻出！
它半截身子首立而起，遮蔽了天日！
那密密麻麻的千百只血色复眼，居高临下，死死锁定了渺小的黑狼精。
一股远超黑狼精想象的恐怖妖威，瞬间将他压得跪倒在地，动弹不得！
“黑风山的新主子，就是你？”
巨型蜈蚣的口器开合，发出令人神魂刺痛的摩擦声。
“也好。”
“本座刚刚苏醒，正是饥肠辘辘。”
“正好拿你，还有你的这些徒子徒孙，开开胃。”
它的目光，越过那些被吓得在地的喽啰，贪婪地望向了东南方。
它的口器中，滴落下腥臭的涎水。
“嗯？”
“这风中的味道……”
“好一股……香甜的生机。”
“看来，本座沉睡的这三百年，这片废土……”
“长出了些有趣的新东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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