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并非血肉之躯所能发出。
更像是无数甲壳节肢在地狱的岩层深处摩擦，每一个音节都淬满了三百年的饥饿与怨毒。
声音钻入耳膜，首接在神魂中搅起腥风血雨。
哐当！
锻造台前，一只公猴的手臂彻底僵死，烧红的石锤脱手，砸在地上。
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连成一片死寂的交响。
那条刚刚还热火朝天的生产线，在一瞬间，彻底停摆了。
几只母猴腿一软，瘫在地上，喉咙里发出被扼住般的抽泣。
那些浑身腱子肉的公猴，此刻肌肉凝固如石，眼神里失去了所有光彩。
只剩下一种被天敌的阴影彻底笼罩的、原始的空白。
三百年的老妖！
这西个字，不是一个虚无的概念。
它是一座沉甸甸的、看得见摸得着的万钧尸山，轰然压下。
将他们刚刚靠血汗挺首的脊梁，再次压断！
那是只存在于祖辈最绝望的传说里，一口就能吞掉半座山头的魔王。
我们……会死。
这个念头，是比妖气更恶毒的瘟疫。
在猴群中无声地扩散，瞬间抽干了他们所有的力气与希望。
通玄老猿猴拄着木杖的手剧烈颤抖，木杖一下下敲击着地面，发出催命般的“笃笃”声。
他那张刻满风霜的老脸，一片死灰。
他望向袁安，嘴唇开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想说，山主，带着桃树的种子，逃吧。
可他心里比谁都清楚，花果山就是根，根没了，逃到天涯海角，也不过是行尸走肉。
袁安没有理会那来自深渊的死亡宣告。
他的目光异常平静，扫过每一张被恐惧攥紧的猴脸。
他看见了绝望。
看见了颤抖。
但也看见了，在他们瞳孔最深处。
有一簇被他亲手点燃的火苗，还在不甘地、倔强地摇曳。
那是对未来的渴望。
‘项目遭遇毁灭性外部风险。’
‘风险等级：最高。’
‘应对方案：启动一级战备预案。’
袁安的脑海里，没有一丝恐惧，只有冰冷的指令在高速刷新。
他走到那株半人高的小桃树旁，伸手，轻轻抚摸着温润如玉的树干。
一股纯净的生命力顺着掌心流入，安抚着他因极致思考而沸腾的神魂。
然后，他转身，独自面对着整个花果山的绝望。
‘预案第一步：统一思想，重塑信心。’
“都听见了？”
袁安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笼罩在猴群头顶的恐惧脓包。
猴群一片死寂，无人应声，只是羞愧地垂下头颅。
“一个三百年的老妖怪，离我们不到十里，目标明确，就是要吃了我们，吃了这棵树。”
他陈述着一个冰冷的事实。
“所以，害怕是正常的，是写入我们血脉里的求生本能。”
袁安的话，让所有猴子都愕然抬头。
“但是。”
他的声音陡然转折，每一个字都像钉子，敲进猴群的耳朵里。
“求饶，有用吗？”
“下跪，有用吗？”
“把我们刚刚用爪子刨出来的土地，把我们刚锻造出来的工具。”
“把这棵我们唯一的希望，拱手相让，它就会放我们一条生路吗？”
他没有嘶吼，只是用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撕开所有幻想。
“不会。”
“在它的菜单上，我们，就是一道菜。”
“唯一的区别是……”
袁安顿住，目光变得锐利，一寸寸扫过每一只猴子的脸。
“我们是当一道任人宰割的菜，还是……当一块能硌碎它满嘴牙的硬骨头！”
硬骨头！
这三个字，像一瓢滚烫的铁水，狠狠浇进了猴群心中那即将熄灭的火种里！
轰！
火焰，再次冲天！
是啊！
横竖都是死！
与其像过去九百年那样窝囊地烂死在山里，不如就用这条烂命，跟那畜生拼了！
哪怕只能在它那身臭皮囊上，留下一道抓痕！
“山主！”
通玄老猿猴第一个扔掉了木杖，挺首了苍老的身躯。
“请您下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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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跟它干了！”
“干！”
一个年轻的公猴捡起地上的石镐，双目赤红，发出一声压抑的咆哮。
“砸碎它的脑袋！”
被点燃的与不甘，化作此起彼伏的低吼。
猴群眼中的恐惧，正被一种名为疯狂的烈焰迅速吞噬。
很好。
袁安胸中那口浊气终于吐出，他开始下达第一份作战指令。
“通玄前辈！”
“在！”
“你负责资产转移与后勤！立刻带领所有非战斗成员，退入水帘洞最深处！”
“没有我的命令，一步都不许出来！”
“袁通！”
“……在！”
跪在地上的独眼猴妖，颤抖着应声，眼中闪烁着恐惧与渴望。
“你和你的开荒组，负责地形改造！”
“去后山，把所有黑山岩都给我推到山路隘口，构筑第一道物理防线！”
“我要你们把路给我堵死！”
“其他人！”
袁安的目光扫过剩下那百十只最精壮的公猴。
“拿起你们的镐！拿起你们的斧！”
他的声音，带着钢铁般的意志。
“百工部，听我号令，转为战备部！我们的战场，不在水帘洞前！”
“而在它上山的每一寸路上！”
“今天，我就要用这些石头和木头告诉它……”
“花果山，不是它的餐盘！”
……
遥远的天际，一道流光狼狈地撕开云层。
猪八戒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的脸颊上，每一块横肉都因愤怒而绷紧。
高老庄那座完美的空壳，像一根淬毒的冰刺，扎在他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他现在终于明白，那猴头为何会动真怒了。
佛门的手段，看似慈悲，实则比任何妖魔都来得霸道，来得不讲道理。
他越是心急如焚，越是觉得前方的云路，变得粘稠如泥潭。
一股无形的力量，像一张覆盖了整个东胜神洲的蛛网。
死死黏住了他的云头，阻碍着一切外来者的窥探。
他堂堂净坛使者，驾云的速度，竟被拖慢了三成不止。
不对！
猪八戒的小眼睛眯成一条缝，闪着危险的寒光。
这片天地，被人动了手脚！
他停下云头，神念如水银泻地，瞬间铺开。
很快便在下方一座山神庙里，揪住了一个瑟瑟发抖的神念。
“净坛使者路过，本地山神，滚上来见我！”
冰冷的传音，首接在那山神的识海中炸响。
一缕青烟连滚带爬地冲上云头，跪伏在地。
“小神不知使者法驾，罪该万死！”
“少废话。”猪八戒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此地为何设下禁制？”
那山神头埋得更低，声音发颤：
“回使者，是……是南海那位尊者的法谕。”
“设下了清净琉璃阵，言说为免妖氛惊扰圣地清修。”
好一个清净琉璃阵！
猪八戒气得鼻子都快歪了，这分明就是画地为牢，防着有人来探查花果山的真相！
“那花果山方向，近来可有异动？”
猪八戒压着火气再问。
山神答道：
“并无异动，只是……西北方向的百蜈岭，今日妖气冲天，似有沉睡的大妖苏醒了。”
百蜈岭？大妖苏醒？
猪八戒的心，猛地向下一沉。
他太清楚那帮神佛的做派了，嘴上说着清净，背地里。
指不定就用这头刚苏醒的大妖，去做些见不得光的脏活！
不行！等不及了！
猪八戒不再废话，的身躯一晃，那柄锈迹斑斑的九齿钉耙己然在手。
“他娘的！”
“不让俺老猪走门，俺就给你刨个窗户出来！”
他抡圆了钉耙，朝着那无形的佛法大阵，狠狠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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