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下意识地想缩起脖子，想把头上那对敏感的狼耳和身后那条蓬松的银色尾巴一一藏起来。
玑萤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恐惧，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战栗，她停下脚步，松开搀扶他的手，在宁琅疑惑的目光中，开始解自己破旧的外衣。
“你……你做什么？”宁琅的声音带着慌乱，身体微微后倾，耳根微红。
玑萤没说话，只是用力撕扯着衣角，那布料本就脆弱不堪，被她用力一扯，发出刺啦一声脆响，撕下了一条相对宽大、还算厚实的布条。
她又弯腰，从路边干枯的草丛里拔了几把柔韧的长草茎，不顾草茎边缘的粗糙，手指灵活地翻飞编织起来。
粗糙的草茎很快在她的手指上勒出一道道红痕，但她恍若未觉，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是专注地盯着手中的草茎和布条，仿佛在完成一件无比重要的事情。
宁琅呆呆地看着她被草茎勒出红痕的手指，再看着那红痕诡异的消失。
很快，一顶歪歪扭扭、用草茎打底、外层紧紧缠绕着那条深色破布的帽子在玑萤手中成型了，虽然粗糙简陋得可笑，但足够大，足够厚实。
玑萤抬起头，脸上露出小得意的笑容，把帽子递到宁琅面前：“喏，戴上这个！把耳朵遮住！这样……别人就看不出来了！”她的眼睛亮晶晶的，里面没有施舍，没有怜悯。
宁琅看着那顶丑陋的草帽，又看看玑萤的眼睛，一瞬间，他明白了，她是在保护他这个被人类和妖族都视为异类、视为耻辱、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的半妖。
不是出于任何目的，仅仅是因为……她看到了他受伤，她不想他再被伤害。
一股陌生的、滚烫的热流猛地冲上他的眼眶，酸涩得厉害。
他猛地低下头，不想让玑萤看到他眼中瞬间涌起的狼狈水光，只是伸出微微颤抖的小手，接过了那顶还带着草腥气和玑萤指尖余温的帽子。
那粗糙的触感，此刻却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
帽子戴在头上，有些不舒服，草茎扎着皮肤，破布挡住了部分视线，但那对的狼耳，终于被包裹在一片相对安全的黑暗和温暖里。
他下意识地抬手，想把帽子往下拉得更低些，完全遮住自己银色的头发和可能泄露情绪的眼睛，这顶粗糙的帽子，给了他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尾巴……”玑萤的声音带着点苦恼，她看着宁琅身后那条又大又蓬松的尾巴“只能这样了……或者……”她眨了眨眼，带着点促狭的认真，“塞衣服里？虽然看起来，人会胖了一圈，像个偷藏了馒头的小贼”
宁琅把头上的破布草帽又使劲往下压了压，帽檐几乎遮住了整张小脸，只留下紧绷的下颌线和抿紧的嘴唇，低低地说：“尾巴，可以收起来。”
只见那条蓬松的银色尾巴，在他意念控制下，迅速地缩小、变淡，最终完全隐没在破烂的衣物之下，看不出丝毫痕迹。
玑萤惊奇的看着消失的尾巴，看不到那样的毛茸茸有点失落，嘴上却说“那耳朵不能收起来么？”
“还……做不到……走……走吧。”他闷闷的声音从帽子底下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鼻音，还有一丝下定决心的颤抖。
玑萤瞧着他那副恨不能把自己整个儿缩进帽子里的模样，笑意挂上了嘴角，这世道，妖也好，半妖也罢，想在人的镇子里安稳活着，真不容易……
脚下的路渐渐宽阔，踩上去是厚实的泥土，不再是硌脚的碎石，终于，绕过一道长满矮松的山梁，一片依着缓坡而建的镇子便撞进眼帘。
青瓦灰墙，炊烟在午后懒洋洋地升腾，人声、牲畜的叫声混在一起，隔着老远就热烘烘地涌过来。
进了桐邶镇，玑萤的眼睛立刻不够用了。“瞧，瞧那个”她拉着宁琅的袖子，压低了声音，又惊又喜的指着街角。
一个穿着绸缎衫、富态的员外，手里提着个精巧的竹丝鸟笼，笼子里关着的却不是画眉黄莺，而是一只浑身雪白、眼珠碧绿的猫儿！
那猫儿正口吐人言，声音尖细，带着点谄媚：“老爷今日气色真好，定是财神爷又登门了！”富态老爷笑呵呵地用指头戳了戳笼子：“就你的嘴甜”随手丢了只小鱼干进去。
宁琅对此习以为常，压了压头上那顶帽子，闷声道：“不过是只刚开灵智的狸奴，被人捉了当玩物。”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但玑萤能感到他握着自己袖子的手紧了一下。
再往里走，街边一家豆腐坊门口一架沉重的石磨正自个儿骨碌碌转得飞快，磨盘下淌出雪白的浆汁。
磨盘上不见人影，只有一个穿着短褂的汉子叉腰站在旁边，时不时吆喝一声：“麻溜点儿！磨细些！晌午前这板豆腐得压出来！”那磨盘竟似能听懂，转得更急了些，发出沉闷的呜咽。
“磨盘也能成精？”玑萤小声问。
“这是磨盘怪，万物有灵，机缘到了，一块石头也能成怪。”宁琅瞥了一眼，“不过它这样活着，怕是比死还累。”他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
玑萤咂舌，这光怪陆离的人间，比她蜷缩的那个小破村精彩太多，也复杂太多。
她正琢磨着找个能遮风挡雨的破屋落脚，街角一阵喧哗吸引了人群，一面土墙上贴着张簇新的黄纸告示，一群人围在那里指指点点。
“听说了吗？王大户家那头最壮实的耕牛，昨晚在棚里凭空没了影！连根毛都没剩下！”
“可不是！我家那几只下蛋的老母鸡，前儿个夜里也叫得邪乎，天亮一看，鸡毛都没留！”
“闹邪祟了！肯定是饿急了的山精野怪溜进来了！”
“镇长悬赏了！足足五两雪花银！谁能抓住这祸害，钱就是谁的！”
五两银子！玑萤的眼睛瞬间亮了，够她和宁琅吃多少顿饱饭，买多少件衣裳？她拉着宁琅就往人堆里挤，想看得更清楚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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