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
白曦悦的十八岁生日是在医院的消毒水气味和仪器规律的滴答声中度过的。
前一秒她还在电影院里，下一秒就被人猛力一推，滚下长长的阶梯，随后陷入无边黑暗。警方仍在调查这起事件，但电影院监控恰好在那天故障。
手术持续了六个小时。医生们后来纷纷称其为“医学奇迹”——如此凶险的颅脑损伤，能够生还己属难得，更别说她还恢复得异常迅速。但没人知道，当白曦悦从昏迷中苏醒，她己不完全是原来的白曦悦。
她睁开眼时，模糊的视线先捕捉到的是窗外斜照进来的夕阳余晖，给病房染上一层暖金色。然后她注意到床边有两个熟悉的身影。
“血压正常，体温正常。”护士正在记录数据，见她醒来，露出职业性微笑，“感觉怎么样？头还疼吗？”
白曦悦轻轻摇头，目光却被吸引到爷爷和堂兄那里。他们正站在病房一角，低声讨论着一幅水墨画。堂兄白昊是美术学院的研究生，手里拿着的似乎是他最新的创作。
“那画...”白曦悦声音沙哑地开口，喉间干涩得发痛。
三人同时转向她。爷爷白瀚文立刻走到床边，虽己年过六十，鬓角染霜，但依然精神矍铄，步伐稳健。这位历史学教授脸上绽开宽慰的笑容：“悦悦，你醒了！怎么样，感觉好点了吗？”
白昊也跟过来，举着画问道：“小妹，你刚想说什么？”
白曦悦眯起眼睛，努力聚焦于那幅画。画中是民国时期的南京街景，留着长辫的人力车夫拉着衣着光鲜的乘客穿梭于石板路上，两旁是中西合璧的建筑，招牌林立。
“那画...”她重复道，声音依然虚弱，“少了个招牌。”
白昊惊讶地挑眉：“什么招牌？”
“汇文斋书店的招牌，应该就在画中那个位置。”白曦悦不假思索地说，随即自己也愣住了，“我...我怎么知道这个？”
护士的表情变得谨慎而同情：“刚手术后的病人有时会产生幻觉。白教授，别让她太费神，好好休息最重要。”
这不是幻觉。
白曦悦闭上眼，那些画面就如潮水般涌来——硝烟弥漫的街道，震耳欲聋的炮火，还有一双坚定而忧郁的眼睛。她看见自己躲在断壁残垣后，手中紧握一台美乐时相机；看见昏暗灯光下，一个男子手臂上诡异的龙蛇纹身；看见月光如水的夜晚，江水被鲜血染红...
“不！”她猛地睁开眼，冷汗浸透了病号服。
母亲急忙推门而入：“悦悦，怎么了？做噩梦了？”
白曦悦看着母亲担忧的脸，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怎么说？说她看见战火纷飞、横尸遍地？说她记得从未去过的街道和从未经历过的事件？医生己经委婉地建议家属考虑带她去看精神科，认为她可能因手术创伤产生了幻觉和记忆错乱。
“我没事，妈。”她勉强笑了笑，“只是有点吓到了。”
爷爷抚摸着她的额头：“再睡会儿，爷爷下午都会陪着你。”
白瀚文示意儿媳放心，当病房再次安静下来后，他拉过椅子坐在床边，目光若有所思。
“那幅画，”爷爷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温和，“是昊儿为他的毕业创作准备的，民国时期的南京街景。他研究了很多历史资料，应该很准确才对。”
白曦悦咬着下唇：“也许我记错了。”
“汇文斋书店...”爷爷沉吟道，眼神变得遥远，“这个名字很熟悉。我在某份档案中见到过，是南京沦陷前一家小有名气的书店，专门出售进步书刊。但它确实不在昊儿画的那条街上。”
“那在哪儿？”白曦悦不由自主地问。
“在一条小街上，不太起眼。”爷爷的目光变得锐利，“悦悦，你是怎么知道这个书店的？”
白曦悦犹豫了一下。别人都认为她的记忆是幻觉，但爷爷或许会理解。爷爷一生研究历史，尤其是民国时期，或许...
“我梦见自己在很久以前的南京。”白曦悦谨慎地选择着词语，“街上有很多军队，我躲在废墟里，手里拿着相机...”
爷爷的表情微微凝固：“继续说。”
“我还梦见一个男人，中枪掉进江里，血把江水都染红了。”白曦悦的声音开始颤抖，“他叫...明诚？对，好像是这个名字。”
爷爷的手突然收紧，手指微微发抖：“你还梦到了什么？”
“一个纹身，龙和蛇交织的图案，在一个日本军官的手臂上...还有一个山洞，奇怪的仪式...”白曦悦捂住突然剧痛的头，“爷爷，这些画面太真实了，好像我真的经历过一样。我是不是疯了？”
白瀚文久久地凝视着她，眼中情绪复杂难辨——震惊、担忧，还有一丝了然的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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