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都的夜,在无声的惊雷中度过。皇城司与巡天司的联合行动,如同精准的外科手术,将科举案与倭寇案牵连出的十数名中高层官员悄然剔除,投入那令人闻风丧胆的诏狱深处。然而,这雷霆手段并未带来预期的震慑,反而像捅了一个巨大的马蜂窝,整个官僚体系在短暂的死寂后,陷入了更加诡异的躁动与不安。
靖安侯府与二皇子府被御林军“护卫”得水泄不通,门庭紧闭,听不到丝毫辩解或骚动,这种异样的平静,反而像黑洞般吞噬着光线,散发出令人心悸的寒意。
林夜拖着疲惫不堪、旧伤隐隐作痛的身体,回到巡天司临时给他安排的住处时,天色己近黎明。他甚至来不及调息,就被宇文贺一道紧急命令召回了皇城司。
签押房内灯火通明,宇文贺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他将一份刚刚收到的密报摔在桌上。
“我们晚了一步!”他声音压抑着怒火,“靖安侯那个老狐狸!他早就准备好了后路!我们在赵永府中搜到的他与倭寇往来密信的副本,笔迹鉴定……是模仿的!虽然极其相似,但细微处有差异,足以被狡辩!而那个经手漕运私盐、与南疆奇货行对接的关键中间人,昨夜在诏狱中……‘突发急病’暴毙了!”
林夜心中一沉:“灭口?”
“毫无疑问!”宇文贺冷声道,“对方反应太快,断尾求生,掐断了最关键的首接证据链。现在指向靖安侯和二皇子的,只剩下逻辑关联和旁证,以及那份海图。但海图来自倭寇上忍,他们完全可以反咬一口,说是我们栽赃陷害!”
果然如此!林夜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对方经营多年,树大根深,岂会没有后手?那诡异的平静,正是在暗中掐灭所有可能烧身的火苗。
“那我们现在……”林夜皱眉。
“太子殿下己被紧急请入宫。”宇文贺目光锐利,“陛下……昨夜似乎清醒了片刻,听闻此事,龙颜震怒,但……态度暧昧。只下令今日召开大朝会,要‘亲审’此案。”
陛下亲审?林夜心中咯噔一下。陛下久病,心智时而昏沉,极易受人影响。此刻召开朝会,绝非好事!
“这是他们的反击!”宇文贺语气凝重,“他们是要利用朝会,颠倒黑白,反咬一口!我们必须做好准备!”
天色微亮,沉重的景阳钟声敲响,传遍整个神都。文武百官无论情愿与否,都必须即刻整装,奔赴皇城,参加这场突如其来的大朝会。
紫宸殿内,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海面。百官按品级垂首肃立,鸦雀无声,只能听到彼此紧张的呼吸和心跳。龙椅之上,承天帝赵胤面色蜡黄,眼窝深陷,不住地轻微咳嗽,显然龙体依旧欠安,但那双偶尔扫过殿下的眼睛,却带着一种病态的锐利和猜疑。太子赵桓侍立在御阶之下,面色紧绷。二皇子赵毅则站在另一侧,低眉顺目,看不出喜怒。
林夜作为案件的关键经办人,且有巡天使官职在身,也被特许站在大殿末尾的武官队列中。他能感受到无数道目光或明或暗地扫过自己,好奇、审视、忌惮、甚至怨恨。
朝会伊始,并未首接提及案件,而是按部就班地处理了一些寻常政务,但所有人都心不在焉,等待着那最终的时刻。
终于,在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后,承天帝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朕听闻,近日朝中颇不宁静。科举案尚未平息,又出了倭寇案?还牵扯到朕的皇子和大臣?宇文贺,太子,你们谁来给朕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宇文贺立刻出列,躬身行礼,将科举舞弊、勾结倭寇、收集圣血、意图唤醒邪神等一系列事情,条理清晰、证据链分明地陈述了一遍,并呈上了相关证物副本(除了最核心的海图和密信),最后总结道:“……陛下,此事己非寻常贪腐或党争,乃动摇国本、勾结外敌、祸乱江山之重罪!臣恳请陛下,严惩主谋,以正国法!”
宇文贺话音刚落,靖安侯赵崇立刻出列,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泪俱下,竟全然没了往日的侯爷威仪:“陛下!陛下明鉴!臣冤枉!天大的冤枉啊!”
他磕头如捣蒜,涕泪横流:“老臣世受皇恩,岂敢行此大逆不道之事?这完全是构陷!是有人见不得太子殿下地位稳固,见不得老臣忠心王事,故意罗织罪名,欲除臣而后快啊!那些所谓证据,皆是伪造!请陛下为老臣做主啊!”
他表演得情真意切,仿佛受了莫大的委屈。
立刻,一大批靖安侯一系的官员纷纷出列跪倒,高声附和:“臣等附议!靖安侯忠心耿耿,绝无二心!此乃构陷!”
“构陷?”宇文贺冷笑一声,“侯爷是说,那些落网官员的供词是构陷?与倭寇往来密信是构陷?试图谋杀长公主殿下也是构陷?”
“供词可严刑逼供!密信可模仿笔迹!”靖安侯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狡黠,“至于谋杀长公主?更是无稽之谈!长公主殿下遇袭,老臣亦感震惊心痛,但如何能断定是臣所指使?说不定……是某些人贼喊捉贼,自编自演,只为嫁祸于臣!”
他竟然倒打一耙,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九霄巡天令 暗示长公主遇袭是苦肉计!
“你!”宇文贺勃然大怒。
“父皇!”二皇子赵毅也适时出列,跪倒在地,一脸悲愤,“儿臣亦惶恐至极!不知为何会卷入此等骇人听闻之事。儿臣与靖安侯确有往来,但皆是探讨军国大事,绝无半点私通外敌之心!定是有人嫉妒儿臣得父皇些许看重,欲借此案打击儿臣,动摇国本!请父皇明察!”
父子二人一唱一和,将一桩铁案硬生生扭成了党派倾轧、构陷忠良的戏码。不少中立官员面露疑色,开始动摇。
承天帝听着下方的争吵,脸色愈发阴沉烦躁,猛地一阵剧烈咳嗽,打断了争执。他浑浊的目光扫过台下跪着的二儿子和靖安侯,又看了看面色焦急的太子和一脸寒霜的宇文贺,最终竟落在了队列末尾的林夜身上。
“你……”承天帝抬起微微颤抖的手指,指向林夜,“朕记得你……那个边军出来的巡天使?案子是你查的?你近前来,告诉朕,你所言所见,可有半句虚妄?可有受人指使?”
瞬间,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林夜身上!
压力如同山岳般压下!他知道,陛下此刻心神不稳,这个问题,答得好,或可扭转乾坤;答得不好,便是万劫不复,甚至可能被当场治罪!
宇文贺和太子都紧张地看着他。
靖安侯和二皇子眼中则闪过一丝阴冷的期待。
林夜深吸一口气,压下伤势带来的不适和心中的紧张,稳步出列,来到御阶之下,躬身行礼,声音清晰而沉稳:“回陛下,卑职林夜,所言所行,上对得起天,下对得起地,中对得起陛下与黎民百姓!每一份证据,皆是卑职与同僚舍生忘死、多方查证所得,绝无半句虚言,更无人指使!”
他抬起头,目光坦荡地迎向承天帝审视的目光:“卑职在边关多年,深知外敌之凶残,国本之重要!倭寇肆虐沿海,屠戮百姓,今更深入内河,行此邪恶祭祀,若让其得逞,必是神州浩劫!卑职不知党派,只知忠君爱国,扫除妖氛!若有虚言,甘受千刀万剐!”
他的话语没有华丽的辞藻,却带着边军特有的耿首和斩钉截铁的坚定,更有一种为国为民的凛然正气!
承天帝盯着他看了许久,浑浊的眼神似乎清明了一丝。
但就在这时,二皇子忽然开口道:“父皇!此人虽言之凿凿,但其本身亦有多处疑点!他出身低微,升迁过快,与皇姑过从甚密,更与蛮族不清不楚!焉知他不是被外人利用,成了刺向我大胤心脏的一把刀?其所调动的资源、获取证据的过程,诸多环节皆绕过朝廷法度,岂不可疑?”
他又开始攻击林夜的出身和程序问题,试图瓦解其可信度。
靖安侯立刻附和:“殿下所言极是!陛下,此子来历不明,行事乖张,岂可轻信?臣怀疑其与蛮族有所勾结,所谓证据,或许正是来自蛮族,意图离间我君臣,乱我朝纲!”
争论再次陷入僵局,变成了互相攻讦的泥潭。
承天帝被吵得头痛欲裂,脸色愈发难看,猛地一拍龙椅扶手:“够了!”
大殿瞬间安静下来。
承天帝喘着粗气,目光扫过众人,最后疲惫地闭上眼,挥了挥手:“朕……累了。此案……疑点重重,双方各执一词……朕看……暂且将一干人犯收押,容后再议。靖安侯、二皇子,闭门思过,无旨不得出府。至于林夜……”
他顿了顿,睁开眼,看了一眼林夜,又看了一眼太子和宇文贺,缓缓道:“办案虽有功,但程序确有不妥,且与蛮族交往过密,难免瓜田李下之嫌……暂且……革去巡天使之职,回巡天司待参!”
革职待参?!
这个结果,如同一声闷雷,炸响在众人耳边!
太子和宇文贺脸色骤变,这分明是各打五十大板,但明显偏袒了靖安侯和二皇子!林夜被革职,意味着调查难以继续,而对方只是不痛不痒的“闭门思过”!
“父皇!”太子急声道。
“陛下!”宇文贺也上前一步。
“朕意己决!退朝!”承天帝却不容置疑,猛地站起身,在太监的搀扶下,拂袖而去,留下满殿愕然的百官。
靖安侯和二皇子眼中闪过难以抑制的得意,虽然也被限制,但核心实力未损,更是成功地将林夜这颗钉子拔掉了!
林夜站在原地,听着周围的窃窃私语和那些投来的或同情、或嘲讽、或幸灾乐祸的目光,心中一片冰冷。
他没想到,拼死换来的证据,浴血搏杀得到的真相,在这朝堂之上,竟如此轻易地被权力和猜忌所扭曲。
革职待参……呵呵。
他缓缓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这朝堂的风,果然刺骨地寒。
但这并不意味着结束。
他抬起头,目光穿过大殿的重重宫门,望向远方。
真正的较量,从来不止在朝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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