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山那一声“造反”,如同惊雷炸响在城墙之上,震得孙昊及其亲兵脸色剧变,按在刀柄上的手都下意识地松开了几分。
这顶帽子太大,太狠,没有任何一个军官担得起,尤其是在巡天使面前。
孙昊脸上的肌肉扭曲了几下,强行压下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暴怒和杀意,咬着牙道:“铁山大人!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末将只是见您无故扣押我的部下,心中焦急,绝无他意!至于夜间城门、妖族鳞片之事,其中必有误会,容末将日后细细向大人解释!”
他不敢再硬顶,试图缓和气氛,拖延时间。
“误会?”铁山嗤笑一声,声如洪钟,确保周围所有竖着耳朵的士卒都能听见,“俺看不像误会!你这部下可是说得清清楚楚,亲眼所见你夜间运箱子出城!这鳞片也是从这砖缝里抠出来的!铁证如山,你还想狡辩?”
他一把将那面如土色的老兵拽到身前:“要不要让他现在再给你学一遍?”
那老兵吓得魂飞魄散,哪里还敢再看孙昊,只会哆嗦着重复:“大人饶命……小的什么都不知道……”
孙昊眼神阴鸷地扫了那老兵一眼,其中的寒意让后者几乎。他知道,今天这事无法善了了,硬拦是拦不住了,再对峙下去,只会被这浑人抓住更多话柄。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既然大人坚持要带他回去问话,末将自然不敢阻拦。只是希望大人明察秋毫,勿要偏听偏信,冤枉了好人。”
这话看似服软,实则暗指铁山偏听偏信。
铁山却根本懒得理会他话里的机锋,大手一挥:“俺巡天司办案,还轮不到你指手画脚!让开!”
他押着那老兵,如同提着小鸡仔般,昂首阔步向前走去。林夜紧随其后,目光冷冷地扫过孙昊及其亲兵。
孙昊脸色铁青,拳头紧握,指甲几乎嵌进肉里,但终究没敢再阻拦,只能眼睁睁看着铁山和林夜带着人证物证,大摇大摆地走下城墙。
周围的士卒们鸦雀无声,但看向孙昊的眼神,己经明显带上了怀疑和疏离。
……
回到那处僻静的小院,铁山将吓瘫的老兵丢给迎上来的另外两名黑衣巡天司人员(林夜这才发现院里还有其他人)去录口供,然后得意洋洋地对正在槐树下闭目养神的洛大人邀功:“大人!俺老铁出马,一个顶俩!人证物证俱全!那孙昊小儿的脸都气绿了!哈哈!”
洛大人眼皮都没抬,淡淡道:“嗯,嗓门也挺大,隔着三条街都听见你喊造反了。”
铁山嘿嘿一笑,浑不在意:“那不是为了吓唬那帮孙子嘛!效果好啊!”
这时,苏婉从屋内走出,手里拿着几页刚刚写好的口供笔录,递给洛大人:“大人,初步口录在此。所述与林夜所言基本吻合,夜间开侧门,运送箱笼。但其人职位低微,并未亲眼见到交接对象,无法首接指认孙昊与妖族交易。”
她的汇报总是如此简洁、客观、切中要害。
洛大人接过笔录扫了一眼,随手放在石桌上:“足够了。撬开一个小口子,剩下的就好办了。”他看向林夜,“那片鳞片呢?”
林夜连忙将那片小心翼翼保管的妖族鳞片呈上。
洛大人捏着鳞片,指尖微微用力,一丝极细微的乌光闪过,鳞片上那淡薄的妖气似乎被引动了一下,他点了点头:“确是黑鳞妖卒之物,新鲜剥离不超过两日。好东西,收好了,这是硬证。”
林夜郑重接过,小心收好。
“大人,接下来我们是不是首接去拿下孙昊?甚至张威?”林夜忍不住问道。人证物证己有,似乎足以发难。
洛大人却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丝老谋深算的光芒:“小子,沉住气。一个吓破胆的小卒的口供,一片来源可被狡辩的鳞片,最多只能坐实孙昊违规开城门的罪过,定他个渎职之罪。想凭这个扳倒一个边关偏将,指证他通敌叛国,还差得远。”
“那张威完全可以弃车保帅,把一切推到孙昊头上,甚至反咬一口,说孙昊是被你勾结妖族陷害,或者干脆让孙昊‘畏罪自杀’,死无对证。到时候,线索就断了。”
林夜心中一凛,意识到自己想的还是太简单了。官场之上的斗争,远比战场厮杀更加复杂和凶险。
“那……我们该如何?”林夜虚心求教。
“查旧案。”洛大人吐出三个字,“张威、孙昊在北境经营多年,绝不可能只做了这一桩买卖!他们的手绝不干净!只要做过,就一定会留下痕迹。从他们过往经手的军务、物资调拨、甚至阵亡抚恤中去找!找到他们贪污军饷、倒卖物资的证据链!只有把这些烂账旧账都翻出来,才能让他们无法狡辩,才能真正钉死他们!”
他目光转向苏婉:“苏婉,调阅雁门关近三年,不,近五年的所有军务卷宗、物资账目,尤其是经手人是张威、孙昊及其心腹的,全部调过来!”
“是。”苏婉应道,并无多余言语,转身便走向屋内。那里似乎有临时的通讯法阵。
林夜这才明白,为何洛大人要将临时驻地设在这不起眼的小院,原来这里竟能首接调阅边军的机密卷宗!巡天司的权柄和能量,远超他的想象。
不到一个时辰,院外便传来了沉重的马蹄声和车轮声。几名黑衣打更人押送着好几辆大车停在了院外,车上堆满了厚厚的、落满灰尘的卷宗箱箧。
看着那堆积如山的卷宗,林夜不禁有些头皮发麻。这要查到猴年马月?
“愣着干什么?干活!”洛大人踢了铁山一脚,“你也别闲着,一起查!你认字吧?”
后一句是问林夜。
林夜连忙点头:“卑职读过几年私塾,军中也常看军报文书。”边军之中,识字的人其实并不多。
“很好。苏婉负责核对账目数字和物资流向,她心细。铁山,你力气大,负责搬搬抬抬,查找与军械、粮草、抚恤相关的卷宗。林夜,你熟悉边军事务和雁门关情况,重点查看与张威、孙昊相关的巡哨记录、军功申报、以及所有标注‘损耗’、‘意外’、‘遭遇妖匪’的批注文件!”洛大人迅速分派任务。
任务下达,小院立刻变成了一个临时的档案库和审讯室。槐树下,石桌上,甚至地上,都铺开了一卷卷泛黄的纸张。
苏婉不知从哪拿出一个白玉算盘(林夜第一次见人用玉算盘),指尖飞舞,拨算珠的速度快得让人眼花缭乱,面前堆着厚厚的账本,她目光专注,不时提笔在一旁的纸上记录下可疑的数字。
铁山则吭哧吭哧地搬着沉重的卷宗箱,按照年份和类别分门别类,粗壮的手指小心翼翼地翻动着脆弱的纸页,嘴里还嘟囔着:“这字写得跟鬼画符似的……俺老铁宁愿去跟妖卒打一架……”
林夜则沉浸在了故纸堆中。他按照洛大人的指示,重点翻阅着与张威、孙昊相关的文件。一时间,小院内只剩下纸张翻动的沙沙声、苏婉拨打算盘的清脆声响、以及铁山偶尔的抱怨。
时间一点点过去。
海量的信息涌入林夜的脑海。他看到了张威如何一步步从校尉升迁至偏将,看到了孙昊如何屡立“战功”,看到了无数批阅的“准”字,也看到了大量标注着“运输途中遭遇妖匪袭击,物资损毁”、“巡逻小队遭遇强敌,全军覆没”、“兵器自然损耗”的记录。
越是翻阅,林夜的心越是冰冷和愤怒。
许多所谓的“遭遇妖匪”,时间、地点都经不起推敲。一些巡逻路线根本不会经过强大妖族活动的区域。一些物资的“损耗”数量大得惊人。而每一次“意外”之后,似乎总有一批相关的物资或账目被“及时”核销。
他甚至翻到了一年前的一桩旧案:一队五十人的精锐士卒外出巡逻,标注“遭遇妖族主力,力战殉国”。但林夜依稀记得,当时关内曾有流言,说那队士卒实际上是发现了张威心腹私下与蛮族交易盐铁,才被“灭口”的!当时无人敢查,最终不了了之。
“大人!”林夜猛地抽出一份卷宗,声音因愤怒而有些颤抖,“您看这个!一年前,第三巡逻队全军覆没案!当时上报的战损兵器甲胄数量,与实际配发数量对不上!少了整整十副硬弓和三百支破甲箭!核销记录是孙昊签的字!”
洛大人接过卷宗,快速浏览,眼神冰冷:“哼,手脚做到阵亡将士头上,真是死都不让他们安宁。”
另一边,苏婉清冷的声音也响起:“大人,核对过去三年冬季棉服采购账目。与军需库实际入库记录以及兵士领取记录对比,有三千套的缺口。批条是张威签的,理由是为来年备战,提前储备。但次年并无大规模新兵入伍,这批棉服不知所踪。”
铁山也嚷嚷起来:“俺这也有!看看这个!半年前一批送往前方哨堡的伤药,报损一半!理由是运输马车坠崖?俺去过那地方,那路宽得能跑马,坠他娘的崖!”
一条条可疑的记录,一桩桩被掩盖的旧案,如同拼图般被逐渐翻找出来。
张威和孙昊,以及他们那个利益集团,就像一群寄生在边军躯体上的蛀虫,利用职权,贪婪地啃食着帝国的边防血肉!克扣军饷、倒卖物资、虚报战损、甚至可能杀良冒功、灭口同袍!
其罪行,罄竹难书!
林夜越看越是心寒,越是愤怒。他仿佛能看到那些因为棉服短缺而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甚至冻伤的士卒,那些因为兵器劣质、箭矢不足而死在妖族爪下的同袍,那些被克扣了抚恤金、孤苦无依的阵亡将士家属……
而张威、孙昊等人,却靠着这些吸血的勾当,中饱私囊,升官发财!
恨意,如同毒火般在他心中灼烧。
洛大人的脸色也始终阴沉着,他听着一条条汇报,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石桌,发出笃笃的声响,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是这位巡天司首座极度愤怒时的表现。
“够了。”忽然,洛大人开口,打断了众人的汇报。
他站起身,目光扫过那堆积如山的卷宗,眼中寒光凛冽。
“这些,己经足够了。”
“铁山,带上人,拿着刚才梳理出的这些旧案疑点,再去‘请’几位相关的文书官、仓库管理员、甚至是张威府里的老人过来‘喝茶’。”
“苏婉,将目前发现的账目缺口和可疑批条,整理成摘要,我要最清晰的。”
“林夜,”洛大人看向眼中布满血丝、拳头紧握的林夜,“你熟悉情况,配合铁山和苏婉。记住这些愤怒,它们会让你在接下来的行动中,更加清醒和坚定。”
“蛀虫们逍遥得太久了。”
洛大人的声音冰冷如刀,带着毋庸置疑的杀意。
“是时候,该清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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