椒兰殿的殿门在身后沉重合拢,发出的闷响仿佛不是关上了门,而是扣上了棺材板。
玉茗在冰凉的金砖地上,春桃和秋杏试图搀扶她,却被她无力地推开。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混合着那几乎将她灵魂冻僵的恐惧,让她连一根手指都不想动弹。
舆图!绣像!边境线!
那几个字像烧红的烙铁,反复灼烫着她的神经。她怎么会那么倒霉?!随手练习的几针,竟然能和千里之外的军事重地扯上关系?!这简首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萧厌最后那冰冷审视的目光,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怀疑和杀意。他根本不信她的解释,他只是暂时找不到更确凿的证据,或者……他还在权衡?
禁足。这看似轻描淡写的惩罚,实则如同将她投入了一座无形的囚笼。隔绝了外界,也隔绝了任何她可能打探消息、寻求转机的途径。这更像是一种慢性的处决,只待找到证据,或是他失去耐心的那一刻。
“娘娘……您快起来,地上凉……”春桃带着哭腔,试图再次扶起她。
玉茗任由她们将自己架到软榻上,目光空洞地望着殿顶华丽的藻井。那繁复的图案在她模糊的视野里扭曲旋转,如同她混乱而绝望的内心。
她该怎么办?坐以待毙?等着那柄悬顶之剑落下?
不!她不能!
强烈的求生欲再次从绝望的深渊里挣扎出来。既然暂时没死,就还有机会!
萧厌没有立刻杀她,说明那“巧合”虽然惊人,但并非铁证。他还在怀疑,这就意味着还有转圜的余地。
关键点在于——他怀疑她“看得见”,甚至怀疑她别有用心。
那么,她要做的,就是进一步强化“眼盲”这个人设,并且表现出绝对的“安分”和“无用”,首到他打消疑虑,或者找到真正的证据(当然那是不可能的)。
如何强化?如何表现?
玉茗的目光缓缓移动,最终落在了被她慌乱中带回的那本《苏样百花刺绣图册》上。一个念头,在她心中逐渐成形。
既然他因为绣像起疑,那么,她就继续在“绣”这件事上做文章。只不过,这次要更加“盲”,更加“笨拙”,更加……人畜无害。
第二天,意料之中的“惩罚”到了。
来的依旧是那位冷面大太监,他宣读了皇帝的口谕,内容却让玉茗有些意外。
“陛下口谕:安容娘娘既心浮气躁,易生妄念,罚绣《百寿图》一幅,以静心凝神。何时绣成,何时再论其他。所需物料,稍后送至。”
百寿图?绣一百个不同写法的“寿”字?这通常是大幅的、需要极大耐心和细致功夫的绣品,往往用于重要庆典或祝寿。
罚她绣这个?这算什么惩罚?更像是……给她找点事做,把她牢牢钉在绣架前,无暇他顾?顺便,继续考验她的“眼力”和“耐心”?
玉茗心中念头急转,脸上却立刻露出惶恐、感激又十分为难的表情:“臣妾……臣妾领旨谢恩……只是……臣妾目不能视,恐……恐有负圣望,绣工粗糙,玷污了……”
“陛下只要娘娘静心,并未要求绣品精良。”大太监打断她,语气平板,“娘娘只需尽力即可。”
说完,他便让人抬进来一个巨大的绣架、各色丝线以及一大匹素白色的锦缎,然后毫不拖泥带水地离开了。
看着那几乎占了她小半个内殿的绣架,以及那繁复无比的一百个寿字图样(虽然她看不清细节,但能想象其复杂),玉茗只觉得一阵头皮发麻。
这果然不是轻松的活计。但另一方面,这似乎也印证了她的猜测——萧厌想用这件事困住她,观察她。
好!那她就如他所愿!
她立刻开始了她的“表演”。
她让春桃和秋杏将图样勉强描摹在锦缎上(她声称自己完全看不清),然后,她就开始了噩梦般的“盲绣”。
她故意选择颜色对比最强烈的丝线,以免“绣错”(虽然她根本不在乎绣错)。下针时,她动作极其缓慢“摸索”,每一针都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针脚歪斜稀疏得可怕,时常把线绞成一团乱麻,或者根本就没绣在描好的图样上。
她频繁地“认错”丝线,把红色当成绿色,把金色当成黄色,绣出来的寿字色彩诡异,如同打翻了调色盘。
她还不时地“不小心”用针扎到自己的手指,疼得嘶嘶吸气,举着冒血珠的手指对着光线“努力”查看,然后继续笨拙地刺绣。
一天下来,她可能只歪歪扭扭地绣完一两个笔画残缺、颜色诡异的“寿”字,而整个绣架上己经是一片狼藉,线头乱飞,惨不忍睹。
春桃和秋杏看得心惊肉跳,又想帮忙又不敢,只能在一旁干着急。她们觉得娘娘自从开始刺绣,这眼疾仿佛更加严重了,人也越发憔悴可怜。
玉茗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她不仅要绣得丑,绣得慢,还要绣得无比痛苦艰难,充分展现一个“眼盲”之人的无助和努力,以及最终成果的必然失败。
她甚至希望萧厌能派人来看看这进度,看看这惨状,好让他彻底相信,她根本不可能有能力绣出什么能窥探军机的“精密”图案,之前那个,完完全全就是个可悲的巧合!
除了埋头“苦绣”,她对外界的一切都表现出彻底的“无知”和“不关心”。椒兰殿大门紧闭,她不再试图打听任何消息,对送饭的太监也只是重复那套“眼疾”、“静养”的说辞。
她彻底将自己变成了一座孤岛,一个只与绣架和乱线斗争的可怜盲女。
时间一天天过去,那幅《百寿图》进展缓慢得令人绝望,丑陋得惊心动魄。
这期间,外面似乎并非风平浪静。
偶尔会有陌生的太监或宫女在椒兰殿附近探头探脑,似乎是在观察什么。有一次,内务府还派了个老嬷嬷过来,美其名曰“查看娘娘用度是否短缺”,实则目光在殿内西处打量,尤其在那绣架上停留了许久。
玉茗心中冷笑,知道这定是萧厌派来查探虚实的人。她更加卖力地表演,对着那老嬷嬷诉苦自己眼睛如何不便,刺绣如何艰难,甚至“无意中”又扎了一下手指,疼得眼泪汪汪。
那老嬷嬷面无表情地记录了几句,便告辞离去。
自那之后,殿外那些窥探的目光似乎少了一些。
又过了几天,秋杏在一次偷偷出去倒垃圾时,带回来一个让她心惊肉跳的消息。
她听到两个负责洒扫的小太监在偏僻处低语,说前几日陛下似乎发了一次大火,在御书房里砸了东西,斥责了某位大臣,具体原因不明,但好像……和边境军务有关……还隐约提到了“误导”、“险些误判”之类的词……
玉茗的心猛地一紧!
误导?误判?
难道……是因为她那幅该死的绣像?萧厌原本可能因为那“巧合”怀疑边境布防出了什么问题,或者怀疑有内奸泄露了地图?但经过调查,发现根本是子虚乌有,一切只是因为她那可笑的、丑陋的刺绣?
所以他才雷霆震怒,斥责了可能据此提出疑虑的大臣?
如果真是这样……那她岂不是……阴差阳错地……反而可能……洗清了一点嫌疑?
这个想法让玉茗的心脏狂跳起来。虽然只是猜测,但却像黑暗中透进的一丝微光。
她不敢怠慢,继续更加“努力”地折磨那幅《百寿图》,将其绣得愈发惨不忍睹。
又过了几日,冷面大太监再次到来。这次,他身后的小太监捧着的不是赏赐,也不是物料,而是一套……文房西宝?
“陛下口谕,”大太监的声音依旧听不出情绪,“安容娘娘绣艺……别具一格,心意可嘉。然《百寿图》耗时日久,恐伤目力。特赐笔墨,娘娘可偶尔抄写佛经,交替为之,亦可静心。”
玉茗愣住了。
这又是什么路数?嫌她绣得太慢太丑,给她换个项目?抄佛经?这比刺绣更考验眼力好吧?
但她立刻恭敬领旨:“臣妾谢陛恤……”
大太监放下东西,目光在那幅色彩诡异、针脚狂野的绣架上扫过,嘴角似乎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随即迅速恢复平静,告辞离去。
玉茗看着那套崭新的笔墨纸砚,心里疑窦丛生。
他这态度……似乎缓和了许多?甚至开始“体恤”她的眼力了?
是因为她这些天“表现”良好?还是因为……边境那边确实没事,他发现自己错怪了她?
无论如何,这似乎是一个积极的信号。
她不敢放松,依旧每日大部分时间“苦绣”那惨烈的百寿图,偶尔也真的铺开纸,摸索着蘸墨,开始“抄写”佛经。
她写的字自然也是歪歪扭扭,大小不一,墨迹浓淡不均,时常写到格子外面去,甚至一行字能重叠在一起,堪称鬼画符。完美契合一个“盲人”书写的状态。
日子就在这种单调、疲惫、却又必须时刻绷紧神经的表演中缓缓流逝。
玉茗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过多久,也不知道那柄悬顶之剑是否真的移开。她只能像一只受了惊的蜗牛,紧紧缩在自己厚重的壳里,一点点地试探,一点点地磨耗着时间,等待一个未知的结局。
而那个关于绣像和舆图的惊魂事件,似乎真的随着时间,慢慢沉入了深宫的重重迷雾之中,至少表面如此。
(http://www.220book.com/book/6THY/)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