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轩的日子，仿佛是从湍急危险的激流中，突然踏入了一片看似平静、实则暗藏漩涡的深潭。窗外依旧风雨飘摇，轩内却温暖如春，丝线馥郁，针起针落间，是另一种形式的、无声的较量。
玉茗被安置在绣坊后院一间窄小的厢房里，与另外两个负责杂役的粗使丫鬟同住。苏妙人言出必行，并未因她“眼盲”而给予特殊优待，第二日便让她跟着其他绣娘一起上工。
负责安排活计的是绣坊的管事嬷嬷，姓严，面相严肃，眼神锐利，一看便是个不好相与的角色。她得了苏妙人的吩咐，将玉茗带到绣坊大厅角落的一个小绣绷前，丢给她一堆颜色暗淡、质地粗糙的边角料丝线和一幅简单的兰草图样，冷声道：“既然曾是绣娘，便从最基本的做起吧。照着这图样，把这些线用完。眼睛不好使，手总该能动吧？绣坊不养闲人。”
语气刻薄，带着明显的轻视和试探。
周围的绣娘们或好奇或漠然地瞥来一眼，便又低头专注于手中的活计。锦绣轩是京城首屈一指的绣坊，能在此工作的绣娘皆有一手绝活，竞争激烈，对于一个新来的、还是“瞎子”的同行，自然没什么好感。
玉茗心中冷笑，面上却唯唯诺诺，摸索着拿起针线，对着那图样“努力”地辨认了片刻，然后开始下针。
她当然不能显露真正的绣艺。她延续着椒兰殿那套“眼盲心拙”、“全凭感觉”的针法，下针毫无章法，线条歪斜扭曲，将一幅清雅的兰草绣得如同乱麻，配色更是灾难性地将墨绿、赭石、甚至一点突兀的玫红胡乱搭配在一起，看得旁边的绣娘嘴角首抽搐。
严嬷嬷过来看了一眼，眉头拧成了疙瘩，眼中鄙夷更甚，哼了一声：“果然是个吃闲饭的！”却也没再多说什么，似乎只要她安分待着，不惹麻烦，便由得她自生自灭。
玉茗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她成功地给自己贴上了“无用废物”的标签，最大限度地降低了他人对她的关注和戒心。
然而，完全装傻也不行。她需要 subtly 地展现一点“价值”，才能在这绣坊立足，才能更方便地打探消息和观察环境。
机会出现在一次绣坊接了一批急活，需要大量绣制一种重复的、繁琐的缠枝莲纹边饰。这种活计枯燥耗时，且需要极大的耐心，熟练绣娘都不愿多做。
玉茗“主动”请缨，表示自己眼睛虽不好，但手还算稳，可以帮忙做一些简单的重复勾边工作。严嬷嬷狐疑地看了她一眼，最终还是丢给她一小部分。
玉茗便坐在角落，凭借着远超常人的触觉和肌肉记忆（这是她多年伪装瞎子练就的本事），极其快速而精准地完成着那些勾边工作。她速度不快，但错误率极低，针脚均匀得令人惊讶，仿佛那双“看不见”的眼睛能透过指尖“看”到丝线的走向。
几天下来，她完成的边饰数量竟然颇为可观，而且质量远超他人预期。
严嬷嬷再次过来检查时，看着那整齐划一、几乎挑不出毛病的勾边，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但很快又被不屑掩盖：“哼，也就这点蛮力了。到底是粗使活计。”
但自此之后，分配给她的活计便多了一些类似的、需要耐心和稳定性的基础工作。她在绣坊的地位，也从纯粹的“废物”，稍微提升到了“还有点用处的粗使绣娘”。
玉茗安然接受。她需要的就是这种不起眼却又能接触到核心工作流程的位置。
在这个过程中，她也在仔细观察着锦绣轩和那位神秘的苏妙人。
锦绣轩生意极好，往来皆是达官显贵家的采办嬷嬷或是有头有脸的商户。苏妙人并不经常露面，大部分时间都在楼上的雅间招待贵客，或是闭关设计新图样。坊内事务多由严嬷嬷打理。
但玉茗能感觉到，这座绣坊绝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这里的绣娘们看似普通，但个个眼神清亮，手脚利落，彼此之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默契。偶尔有生面孔的客人或是送货伙计进来，总会有人不动声色地留意着。整个绣坊如同一架精密的仪器，在苏妙人的遥控下，井然有序地运转着。
而苏妙人本人，更是深不可测。她偶尔会下楼巡视，目光扫过众绣娘的作品，往往只需一眼，便能指出其中精妙或不足之处，言语精辟，令人叹服。她对玉茗的态度始终是淡淡的，保持着距离，既不过问她的过去，也不限制她的行动（只要不离开绣坊），仿佛真的只是收留了一个无关紧要的落魄绣娘。
但玉茗知道，那夜她能及时出现相救，绝非偶然。那双秋水般的眸子背后，定然藏着无数秘密。
这日午后，玉茗正在埋头勾边，忽听得前厅传来一阵喧哗，似乎是有贵客临门。严嬷嬷亲自迎了出去，语气带着罕见的殷勤。
不一会儿，只见严嬷嬷引着一位身着华服、头戴帷帽、身姿窈窕的年轻女子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两名低眉顺眼的侍女。那女子虽看不清面容，但通身的气派和那隐约可见的精致下颌线条，显非凡俗。
苏妙人也被惊动，从楼上下来相迎，语气依旧清淡却不失礼数：“不知贵客驾临，有失远迎。”
那华服女子轻轻抬手，声音透过帷帽传出，清脆悦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骄矜：“苏大家不必多礼。早闻锦绣轩苏大家绣艺冠绝京城，今日特来求一幅绣屏，不知苏大家可肯接我这单生意？”
苏妙人微微一笑：“贵客谬赞。不知贵客想要什么样的绣屏？”
华服女子似乎早有准备，示意身后侍女展开一卷画轴。画上是一幅气势磅礴的《沧海龙吟图》，墨色淋漓，巨龙腾跃于惊涛骇浪之间，神韵非凡。
“便要绣这个。”女子道，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暴君竟是我绣友？冷宫咸鱼翻身录 “尺寸要大，用料要最顶级的云锦和金线银线，工期不急，但务必要绣出这画中的神韵，尤其是这龙睛……必要睥睨天下，洞察人心。”
又是龙睛！
玉茗的心猛地一跳！手下针线几不可察地一顿。她下意识地“望”向那幅画轴，虽然看不清细节，但那构图和气势，竟与她之前在宫中绣的那幅《九霄龙吟图》有几分异曲同工之妙！只是这幅更显沧桑霸烈。
这女子是谁？为何偏偏指定要绣龙？还要强调龙睛？
苏妙人目光扫过画轴，神色不变，只是淡淡道：“此画意境磅礴，绣制不易。尤其是这龙睛，乃点睛之笔，非寻常绣工可及。”
“所以才来求苏大家您啊。”华服女子轻笑一声，“价钱不是问题。只要苏大家能绣出我想要的……效果。”
她的话语似乎意有所指。
苏妙人沉吟片刻，道：“既如此，这单生意，锦绣轩接了。只是需得依我的规矩，绣品完成前，贵客不得干涉。”
“那是自然。”华服女子很是爽快，“那我便静候苏大家佳音了。”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那华服女子便留下定金，在侍女簇拥下离去自始至终，她都未曾摘下帷帽，身份成谜。
她走后，绣坊内议论纷纷，都在猜测这位神秘贵客的来历。严嬷嬷更是小心翼翼地将那画轴收好，显然对此单极为重视。
苏妙人却并未多看那画轴一眼，目光反而似有若无地扫过角落里“埋头”干活的玉茗，眼神深邃难辨。
玉茗心中疑窦丛生。这神秘女子的到来，是巧合？还是别有目的？那幅《沧海龙吟图》……总让她有种不祥的预感。
接下来的日子，绣坊的重点似乎都放在了那幅《沧海龙吟图》的绣制上。苏妙人亲自挑选了最好的云锦底料和最璀璨的金银丝线，甚至动用了珍藏的孔雀羽线和一些罕见的彩色珍珠线。她并未亲自执针，而是将画稿分解，分配给几位手艺最精湛的绣娘分片绣制，严嬷嬷亲自监督。
玉茗依旧做着她的粗活，但因为她“手感”好，出错率低，竟也被分配到了一小部分龙身底部浪涛的勾边和填色工作。这让她有机会更近距离地观察这幅绣品的进展。
她发现，苏妙人对这幅绣品的要求达到了近乎苛刻的地步。尤其是对龙身的鳞甲光泽、海浪的层次感，以及最重要的——那双尚未开始绣制的龙睛，反复斟酌，多次修改画稿。
玉茗一边机械地完成着自己的工作，一边暗中留意。她总觉得，苏妙人绣这龙，似乎并非全然为了迎合客人，更像是在……完成某种自己的执念？或者说，是在通过这幅绣品，表达着什么？
这日，绣坊来了一位意想不到的“熟人”。
当时玉茗正抱着一摞绣好的边饰送往库房，在穿过回廊时，迎面撞见严嬷嬷正引着一位太监打扮的人向外走。那太监低着头，脚步匆匆，但玉茗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正是那夜在椒兰殿，内务府送来份例时，偷偷将母后私印塞给她的那个年轻太监！
他怎么会来这里？！
玉茗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连忙低下头，加快脚步，假装不曾看见。
那太监似乎也并未留意到她，与严嬷嬷低声交谈着。
“……公公放心，您要的那批宫绦，早己备好，都是上好的做工……”严嬷嬷的声音传来。
“有劳嬷嬷了。主子催得急，咱家也是没法子……”年轻太监的声音尖细，带着一丝讨好。
原来是来采购宫绦的？看似合情合理。但玉茗的首觉告诉她，绝没那么简单！这个太监是皇后的人？还是萧厌的人？他出现在这里，是巧合？还是冲着她来的？
她不敢停留，快步走进库房，放下东西，心脏却依旧狂跳不止。
傍晚下工后，玉茗借口散步消食，在绣坊后院慢慢踱步，实则暗中观察。她注意到库房侧门附近的地面上，似乎有某种特殊的、不属于绣坊常用材料的碎屑。
她趁无人注意，悄悄蹲下身，用手指捻起一点碎屑。那是一种极其细腻的、深紫色的粉末，带着一股极其微弱的、奇异的甜腥气。
这是什么？不像染料，也不像香料。
玉茗的心头笼罩上一层更深的疑云。锦绣轩，果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单纯。这里似乎成了一个各方势力暗中交织、传递信息、甚至进行某种交易的场所。
而那位高深莫测的苏妙人，在其中又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收留她，是真的受慧静师太所托，还是另有所图？
她感觉自己仿佛陷入了一张更大的、更加错综复杂的网中。
就在她沉思之际，一个小纸团从斜刺里飞来，精准地打在她的手背上，然后滚落在地。
玉茗吓了一跳，猛地抬头西顾，却只见回廊尽头衣角一闪，似乎是那个给她送过药的小丫鬟福儿？
她迅速捡起纸团，躲到假山后，展开一看。
上面只有一行极其细小、却让她瞬间血液冻结的字：
“今夜子时，柴房，有人要见你。事关生死，勿告他人。”
字迹陌生！不是苏妙人，也不是她认识的任何人！
是谁？！是那个年轻太监传来的？还是绣坊内其他的眼线？！
今夜子时，柴房……去，还是不去？
玉茗攥紧了纸团，手心沁出冷汗。
新的危机，己然悄然而至。
(http://www.220book.com/book/6THY/)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