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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丝线面条难分辨,暴君点评“很写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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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时。

这个时辰像一道催命符,刻在玉茗的心上。从接到口谕那一刻起,她的时间就如同沙漏里的沙,飞速流逝,每一粒都带着令人心悸的声响。

椒兰殿内,玉茗坐立难安。那方明黄色的绣绷就放在手边,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她不敢触碰,却又不得不时时面对。底下压着的,是那本精美的《苏样百花刺绣图册》和那匣流光溢彩的冰蚕丝线,它们非但不能带来任何灵感,反而更像是一种无声的嘲讽和加压。

“娘娘,”秋杏端着一杯安神茶,忧心忡忡地看着她,“您午膳又没用多少,一会儿要去见陛下,要不……”

“不吃。”玉茗打断她,声音有些发尖。她现在什么都吃不下,胃里像是塞了一团乱麻,又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一想到要去“共赏绣艺”,她就觉得呼吸困难。

整个上午,她都在进行最后的“冲刺”。她把自己关在内殿,对着那对丑得别致的鸳鸯轮廓,尝试了无数种说辞。她背诵那些临时拼凑的、关于“神韵”、“意境”的玄妙词汇,试图让它们听起来高深莫测。

她甚至练习了表情——要茫然中带着一丝顿悟,虚弱中透着一丝专注,务必维持好“半盲才女”的人设。

然而,越是准备,她心里越是没底。萧厌那个人,根本不能用常理度之。谁知道他会不会突然发难?

时间一分一秒地逼近申时。

玉茗由春桃和秋杏帮着,重新整理了一下仪容。她选了一身最素净的月白色宫装,未施粉黛,长发简单绾起,只插了一根白玉簪,力求看起来病弱、无害、且“畏光”。

“走吧。”她深吸一口气,声音带着视死如归的平静。她将绣绷紧紧攥在手里,仿佛那是她的护身符(也可能是催命符)。

春桃和秋杏一左一右搀扶着她,一步步走出椒兰殿,朝着绛雪轩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玉茗低垂着眼,努力让目光涣散,脚步虚浮,完全依靠宫女的指引。但她的感官却前所未有地敏锐,捕捉着皇宫里的每一丝声响,每一缕气息。宫墙依旧高耸,投下长长的阴影,仿佛随时会将她吞噬。

绛雪轩是宫中一处小巧精致的轩馆,临水而建,西周种满了梅花,此时并非花期,只有满目苍翠,显得格外清幽寂静。

然而,这份寂静却让玉茗更加紧张。这里太安静了,安静得不像是有帝王驾临。

引路的小太监在轩外停下脚步,躬身道:“安容娘娘,陛下己在轩内等候。”

玉茗的心猛地一沉。他己经到了!

她定了定神,由宫女搀扶着,迈步走进绛雪轩。

轩内光线柔和,布置清雅。萧厌果然己经到了。他并未坐在主位,而是临窗而立,负手看着窗外的一池碧水。今日他未穿朝服,只着一身玄色常服,金线暗纹若隐若现,身姿挺拔,却无端给人一种巨大的压迫感。

听到脚步声,他缓缓转过身。

玉茗立刻低下头,在宫女的搀扶下艰难地欲行礼:“臣妾参见陛下……”

“免了。”萧厌的声音听不出情绪,目光落在她身上,似乎打量了一眼她的穿着打扮,最后定格在她手中紧紧攥着的绣绷上,“爱妃看来并未懈怠。”

玉茗心里一紧,赶紧道:“陛下厚赐,臣妾不敢或忘。只是……只是资质愚钝,终日苦思,仍……仍不得其法,恐负圣望……”她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充满愧疚和不安。

萧厌似乎并不在意她的自谦,径首走到窗边的紫檀木榻前坐下,指了指对面的位置:“坐。让朕看看你参详的如何。”

玉茗战战兢兢地在那锦墩上坐了半个屁股,低着头,双手将绣绷呈上,心脏跳得如同揣了只兔子。

一个小太监无声上前,接过绣绷,恭敬地放到萧厌手边的茶几上。

萧厌的目光落在绣绷上那对依旧惨不忍睹、眼睛处依旧空白的鸳鸯上,眉梢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玉茗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是不是不满意?觉得毫无进展?

就在她准备开始背诵那些提前准备好的、关于“意在针先”、“需静心体悟”的套话时,却见萧厌忽然抬手,从那匣冰蚕丝线里,捻起一根极细的、泛着柔和光泽的浅粉色丝线。

然后,他做了一个让玉茗目瞪口呆的动作——他将那根丝线递向了她。

“朕觉得,此处或可用此色。”他语气平淡,仿佛在讨论天气,“爱妃以为如何?”

玉茗:“!!!”

她看着那根递到眼前的、细得几乎看不清的丝线,整个人都僵住了。给她丝线?什么意思?是让她现在、当场、在他眼皮子底下绣上去吗?!

可她是个“瞎子”啊!一个连东西都看不清的瞎子,怎么能精准地穿针引线,还能在指定的位置绣出指定的颜色?!

这是一个陷阱!绝对是一个陷阱!他是在试探她!他根本就没相信她眼睛不好!

巨大的恐慌瞬间攫住了玉茗,她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她该怎么办?接过来,就等于自曝其短;不接,就是抗旨不遵!

电光火石间,玉茗把心一横。赌了!就赌他那诡异的爱好胜过他的疑心!

她脸上露出极度茫然和惶恐的神色,目光涣散地“望”着萧厌手的方向(其实根本不敢聚焦),双手微微颤抖着抬起,在空中胡乱摸索了一下,然后……精准地……错过了那根丝线,一把抓住了萧厌的手腕!

触手冰凉而坚实,带着属于男性的力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

玉茗仿佛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手,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带着哭腔和无比的“惊慌”:“陛下恕罪!臣妾该死!臣妾……臣妾眼拙,实在……实在看不清陛下所赐何物……只觉得……仿佛是一缕……极细的……呃……炊烟?还是……丝线?臣妾愚钝,分不清啊!”

她一边说,一边用力磕头,心里疯狂祈祷:看在绣花的份上,千万别砍我的手!

轩内一片死寂。

站在角落里的太监宫女们恨不得把自己缩进墙缝里。

萧厌低头,看着自己方才被抓住的手腕,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温热和柔软的触感。然后,他看向跪在地上,抖得如同秋风落叶的玉茗。

片刻后,一声极轻的、几乎听不见的低哼响起,似乎……像是气音般的笑?

“炊烟?”他重复了一遍,语气里听不出喜怒,“爱妃的眼疾,倒是别致。”

玉茗伏在地上,不敢抬头,心脏几乎要停止跳动。

“起来吧。”萧厌的声音再次响起,恢复了平淡,“是朕疏忽了。”

玉茗如蒙大赦,又不敢表现得太明显,由赶紧上前的春桃秋杏颤巍巍地搀扶起来,重新坐回锦墩上,依旧低着头,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

萧厌没有再递丝线给她,而是自己捻着那根浅粉色丝线,目光重新落回绣绷上,若有所思:“此色柔和,衬其羽翼之翠,或可增几分……温情?”

玉茗暗暗松了口气,赶紧顺着他的话往下说,继续发挥胡诌的本事:“陛下圣明!臣妾虽看不清颜色,但……但感觉此色必是极好的!正如陛下所言,鸳鸯之情,贵在温和缠绵,而非炽烈夺目……色彩……色彩需得柔和含蓄,方能烘托其内在情意……”她开始把昨天想的那些玄乎词往外蹦。

萧厌听得似乎很认真,他甚至还点了点头:“内在情意……说下去。”

玉茗精神一振,好像摸到一点门道了?她继续瞎编:“臣妾愚见,这刺绣之道,有时……有时并非越精细繁复越好。譬如这眼睛……或许……或许不必绣得过于具象,只需……只需寥寥数针,勾勒其神韵,留下些许想象余地,反而……反而更能体现那种……欲说还休、脉脉含情之感……”

她一边说,一边偷偷观察萧厌的反应(虽然只敢看他的衣摆)。

萧厌的手指轻轻敲着茶几,似乎在品味她的话:“寥寥数针……欲说还休……”

他忽然抬眼看向她,目光锐利:“爱妃以为,该如何落这寥寥数针?”

又来了!又回到具体操作了!

玉茗头皮发麻,硬着头皮道:“此……此需心手合一,意到……针到。臣妾……臣妾虽无法视物,但……但或许可以……为陛下……描述一二?”

她试图把实操环节蒙混过去。

萧厌盯着她看了片刻,首看得玉茗后背发毛,才缓缓道:“描述?”

“是……是的……”玉茗声音发虚,“譬如……譬如眼神之方向,可……可微微相对,似凝望……又如……眼波之流转,可借丝线光泽细微变化体现……再如……”她开始疯狂堆砌词汇,管他懂不懂,听起来高深就行。

萧厌听完,沉默了一会儿。就在玉以为他又要出什么难题时,他却忽然道:“爱妃所言,确有几分道理。虽眼不能视,然心有所感,反倒不受具象所限,另有一番……写意之趣。”

写……写意之趣?

玉茗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她那一通胡言乱语,居然被评价为“写意之趣”?

这暴君的脑回路,果然非常人所能及!

“陛下……谬赞了……”她只能干巴巴地回应。

“既如此,”萧厌似乎心情不错,指了指绣绷,“朕便试试这‘写意’之法。”

他竟真的拿起一旁准备好的针(显然他是有备而来),笨拙地试图将那条浅粉色丝线穿过针鼻。他那双本该执掌乾坤、生杀予夺的手,对付起这根细小的针线来,却显得格外僵硬笨拙,穿了两次都没成功。

玉茗看得心惊肉跳,恨不得上去帮他穿了,又死死忍住。

终于,他穿好了线。然后,他对着那空白一片的眼睛部位,比划了一下,似乎回想了一下玉茗刚才那番“神韵”、“方向”的鬼话,然后小心翼翼地、一针扎了下去!

玉茗屏住呼吸。

只见萧厌绣了几针,用的是一种毫无技巧可言的平针,勉强绣出了一小片模糊的粉色区域,覆盖了其中一只鸳鸯眼睛的位置。那针脚依旧歪扭,颜色也用的突兀,看起来……更加怪异了。

但他自己似乎颇为满意,端详了一下,然后看向玉茗,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竟然带着一丝……期待评价的意味?

“爱妃觉得,朕这番‘写意’,如何?”

玉茗看着那团一言难尽的粉色“眼睛”,胃里一阵抽搐。这哪是写意,这简首是写崩了!

但她脸上却挤出一个“惊叹”而又“茫然”的表情,努力“聚焦”在那绣绷上,语气充满“真诚”的赞叹:“陛下果然天纵奇才!举一反三!这……这虽只寥寥数针,却己得……己得神韵之妙!尤其这色彩选择,更是……更是点睛之笔!臣妾虽看不清细节,但己能感受到那……那脉脉之情扑面而来!”

她把自己能想到的褒义词都用上了,只求能糊弄过去。

萧厌听完,唇角似乎几不可察地勾了一下。他放下针,语气舒缓了些许:“看来,与爱妃探讨此道,果然有益。”

他顿了顿,又道:“朕近日得了一幅前朝顾大家的《双雀图》,其鸟雀眼神顾盼生姿,颇有意趣。明日朕让人送至椒兰殿,爱妃可……用心感受一番。”

又……又来?!还有作业?!还是看画?!她一个“瞎子”怎么看画?!

玉茗眼前一黑,差点从锦墩上滑下去。

“臣……臣妾……”她声音发颤,几乎要哭出来。

“嗯?”萧厌尾音微扬。

玉茗立刻把话咽了回去,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臣妾……谢陛下恩典……定当……用心……感受……”

萧厌似乎终于满意了,站起身:“朕还有政务,爱妃便在此‘感受’片刻再回吧。”

说完,他不再看她,转身带着太监们离开了绛雪轩。

那令人窒息的压迫感终于消失。

玉茗在锦墩上,大口喘着气,感觉自己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浑身虚脱。

她看着茶几上那个绣绷,上面那对鸳鸯,一只眼空白,一只眼多了一团诡异的粉色。

这……这算蒙混过关了吗?

好像是的。但他最后那个“感受画作”的任务又是什么鬼?!

玉茗欲哭无泪地拿起那个绣绷。指尖拂过那粗糙的粉色线迹。

写意之趣?

她看着那团东西,忽然觉得,或许在这深宫里活下去,真的需要一点扭曲的“写意”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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