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茗整理好略显褶皱的衣裙,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惊疑与忐忑,缓步走下吱呀作响的木楼梯。银魈如同影子般紧随其后,气息收敛到了极致,随时准备应对任何突发状况。
墨韵斋一楼依旧昏暗安静,只有柜台上一盏油灯散发着微弱的光芒。老墨伯垂手站在柜台旁,眼神低垂,仿佛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
而就在那一片昏黄的光晕中,一个穿着宽大灰色布袍、须发皆白、面容古拙清癯的老者,正背对着楼梯口,负手而立,仰头看着墙壁上悬挂的一幅早己褪色的古画。
正是泉先生。
听到脚步声,他缓缓转过身。那双历经沧桑却依旧睿智清澈的眼睛,落在玉茗身上,目光复杂难辨,有关切,有审视,更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
“泉先生。”玉茗走到他面前数步远停下,依礼微微屈身。银魈则沉默地站在她侧后方阴影里,如同蛰伏的猎豹。
泉先生并未立刻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仿佛要将她此刻的狼狈、疲惫以及眼底深处那丝不屈的火焰尽收眼底。良久,他才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声中充满了岁月的沧桑和一丝无奈。
“丫头,你这次……闯的祸事可不小啊。”他开口,声音苍老却依旧平稳。
玉茗心中一紧,垂下眼睫:“晚辈无能,辜负了先生所赠木牌,也……连累了先生清静。”
泉先生摇了摇头:“木牌是死物,用了便用了,谈何辜负?至于清静……这世道,何处还有真正的清静?”
他话锋一转,目光变得锐利起来:“皇宫一行,感觉如何?见到‘影龙’了?”
他竟然也知道影龙卫!而且似乎对昨晚之事了如指掌!玉茗心中更是惊骇,这位泉先生的消息渠道,简首深不可测!
“是……”玉茗谨慎地回答,“侥幸逃生,多亏……一位朋友相助。”她并未提及苏妙人。
泉先生似乎并不在意她话语中的保留,只是微微颔首:“影龙现爪,非同小可。萧厌这是动了真格了。你那‘沈婉’的身份,恐怕也己暴露。江南之地,对你而言,己是龙潭虎穴。”
他的话,与苏妙人和墨千卷的判断不谋而合。
“晚辈明白。”玉茗低声道,“如今……己是进退维谷。”
“进退维谷?”泉先生轻轻重复了一遍,忽然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一丝看透世事的淡然和……某种决绝,“或许吧。但也未必不是……破而后立的契机。”
破而后立?玉茗抬起眼,不解地看向他。
泉先生不再多言,而是从他那宽大的灰色布袍袖中,取出了一个用普通棉布包裹着的、长条状的物件。
那物件看起来并不起眼,甚至有些陈旧,但泉先生拿出它的动作,却带着一种异乎寻常的郑重。
“丫头,跪下。”泉先生的声音忽然变得极其严肃,甚至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
玉茗愣了一下,虽然不明所以,但感受到对方语气中的庄重,她还是依言缓缓跪了下来。冰冷的地板透过薄薄的衣裙,传来一丝凉意。
泉先生将那个棉布包裹的物件,双手捧到她面前。
“此物,乃老夫师门世代传承之宝,非到天下剧变、山河倾覆之际,绝不轻现。”他的声音低沉而缓慢,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千钧重量,“今日,老夫将其传予你。”
师门传承之宝?!传给她?!玉茗彻底惊呆了,完全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一切!
“先生!这……这如何使得!晚辈何德何能,岂敢承受如此重宝?!”她连忙推拒。
泉先生却不容她拒绝,目光灼灼地看着她:“非是你德能如何,而是……天命如此,因果使然。”
他的目光仿佛能穿透她的身体,看到她灵魂深处:“你身负前朝最后一丝嫡系血脉,又卷入这乾坤倒转的漩涡中心,更兼……心怀苍生之念,身具破局之勇。此宝于你,或能助你斩开荆棘,或能……为你招致灭顶之灾。是福是祸,皆看你日后如何运用。”
他缓缓掀开了那层普通的棉布。
里面露出的,并非想象中的神兵利器或璀璨珠宝,而是一柄……通体漆黑、毫无光泽、造型古朴无比、甚至有些简陋的……铁尺?
那铁尺长约二尺,宽约二指,厚度均匀,两边无刃,顶端也无任何装饰,只在尺身靠近顶端处,刻着一个极其古老、仿佛蕴含着某种天地至理的篆文——“量”。
它就那样静静地躺在泉先生手中,没有任何能量波动,没有任何华光异彩,平凡得甚至有些……寒酸。
玉茗怔怔地看着这柄黑尺,完全无法将它和“世代传承之宝”、“斩开荆棘”这样的词语联系起来。
泉先生似乎看穿了她的疑惑,缓缓道:“此尺,名曰‘量天’。非金非铁,乃天外陨心所铸。其重无比,其性至坚,水火不侵,万邪不近。然其真正威力,并非在于破坚摧锋,而在于……‘丈量’。”
“丈量?”玉茗更加疑惑。
“丈量人心之善恶,丈量气运之兴衰,丈量谎言与真实,丈量……天道之盈亏。”泉先生的语气带着一种玄奥的意味,“持此尺者,需以至公至正之心,方可窥得其一丝真意。心术不正者,持之无异于凡铁,甚至反遭其噬。”
他将“量天尺”郑重地放入玉茗手中。
入手瞬间,玉茗只觉得手臂猛地一沉!这看似不起眼的黑尺,竟然重得超乎想象!仿佛托着的不是一柄尺子,而是一座小山!以她如今的气力,竟险些脱手!
她连忙运力,才勉强将其捧住。尺身传来一种冰冷、沉寂、却又仿佛蕴含着无穷力量的奇特触感。
“此尺还有一个特性。”泉先生看着她艰难捧尺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笑意,“它……能‘吃’。”
“吃?”玉茗完全跟不上这位老人的思路了。
“嗯。”泉先生点头,语气变得有些古怪,“它喜欢吃……一些特别‘硬’的东西。比如,某些坚固的锁头,坚硬的机关核心,甚至……一些蕴含特殊能量的‘石头’。吃得越多,它似乎……会变得越‘活泼’一些。当然,这只是老夫的猜测,你日后可自行尝试。”
吃锁头?吃石头?玉茗看着手中这柄沉重无比、毫无特色的黑尺,只觉得泉先生的话语愈发玄乎,仿佛在听天方夜谭。
这真的是一件宝物?而不是哪位先贤开玩笑打造的沉重玩笑?
然而,泉先生那郑重的态度和眼中那丝毫不似作伪的期许,又让她无法轻易质疑。
“先生……为何要将如此重宝,传给晚辈?”玉茗最终还是问出了心中的疑惑。如此珍贵的师门传承,为何要给她这个前途未卜、甚至朝不保夕的前朝孤女?
泉先生沉默了片刻,目光再次投向那幅褪色的古画,声音变得飘忽起来:“师门传承,并非固守一物。而是要在合适的时机,将其交给……或许能改变些什么的人。老夫枯守此物一生,未见其用。或许在你手中,它能真正展现出‘量天’之意。”
他收回目光,深深地看着玉茗:“丫头,前路艰险,远超你的想象。萧厌并非你唯一的敌人,那深宫中的秘密,也远比你知道的更加黑暗。这柄尺子,或许不能帮你杀敌,但关键时刻,或能为你……丈量出一线生机。”
说完,他不再多言,转身对着老墨伯微微颔首,便拄着那根从不离身的竹杖,缓步走向店门,身影很快消失在门外街道的阳光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来也突然,去也匆匆。只留下了一柄沉重无比、用途不明的黑尺,和一堆更加扑朔迷离的话语。
玉茗独自跪在冰冷的地上,双手捧着那柄名为“量天”的黑尺,半晌没有动弹。
银魈走上前,目光凝重地看着那柄黑尺,低声道:“此物……属下从未听闻。泉先生此举,用意难测。”
玉茗缓缓站起身,手臂因长时间托举重物而微微颤抖。她仔细打量着这柄黑尺,尝试着将一丝内力注入其中。
内力如同泥牛入海,毫无反应。黑尺依旧是那副死气沉沉、冰冷沉重的样子。
她想起泉先生说的“吃”的特性,犹豫了一下,从头上拔下一根普通的银簪,小心翼翼地将簪尖靠近尺身。
毫无变化。
她又尝试着将尺子靠近房门上的铜锁。
依旧毫无反应。
玉茗:“……”
她甚至开始怀疑,泉先生是不是年纪太大,老糊涂了,或者……根本就是在戏弄她?
但回想起老人那郑重的眼神和话语,她又觉得不像。
或许……是时机未到?或者需要特殊的方法?
她叹了口气,不再尝试。无论如何,这毕竟是泉先生的一番“心意”,而且如此沉重,倒也算是一件……不错的防身武器?至少砸人应该很疼。
她让银魈找来一块厚实的布,将黑尺仔细包裹好,背在身后。那沉重的分量压得她肩膀一沉,让她时刻意识到这份“礼物”的存在。
虽然对“量天尺”的效果心存疑虑,但泉先生的到来和赠宝,本身就是一个强烈的信号——似乎有越来越多隐藏在幕后的势力,开始将目光投注到她身上,或利用,或投资,或……观望。
她不再仅仅是一枚被追杀的棋子,而是正在逐渐成为各方势力博弈中的一个……变量。
回到二楼的客房,玉茗重新拿出墨千卷给的那本皮册和母亲留下的绣信,对照着“量天尺”,再次陷入沉思。
林家血脉……地脉龙气……邪术窃运……黑盒秘密……影龙卫……量天尺……
无数的碎片在她脑中盘旋,却始终无法拼凑出完整的图景。
她总觉得,自己似乎忽略了什么至关重要的线索。
就在她苦思冥想之际,窗外忽然传来一阵极其轻微、却富有节奏的鸟鸣声。
那是……影卫之间传递紧急信号的暗号!
玉茗脸色一变,猛地站起身!
银魈的身影瞬间出现在窗口,侧耳倾听片刻,脸色瞬间变得无比凝重!
他猛地回头,看向玉茗,声音急促而低沉:
“小主人!京城急报!陛下……病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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