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窑火中的共济会
雨丝像淬火的金属液，嘶嘶作响地浇在陶瓷星贫民窟的“碎陶巷”上。街道两旁的建筑是灰扑扑的活性陶瓷，雨水冲刷下，表面黯淡的纹路偶尔闪过微弱的流光，旋即又被污垢吞没。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硅尘的气息，呛人而冰冷。
凌影指间夹着那块从小苔手里接过的半块陶片。此刻，它正紧贴着他裤袋内层一个冰冷的小玩意儿——刚从某个傲慢市政官身上顺来的、代表富人区“白釉城”的银质徽章。陶片内部传导出明显的嗡鸣和温热，如同活物的心跳，隔着布料撞击着他的指尖。他下意识压了压磨损的帽檐，锐利的目光穿透雨幕，扫过街角那些在泥水里蜷缩的褴褛身影。巷子深处，几块巨大的活性陶瓷广告牌歪斜倒塌，裂缝里顽强探出的发光菌丝，成了这片灰败里唯一不驯的光源。
“信息素共振，” 苏智璃的声音在微型通讯器里响起，带着她特有的精确和平静，只是尾音里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涩，“陶片材质里的神经传导微粒，对特定阶层的标识物有反应……咳……”一阵压抑的咳嗽声传来，即使在电流干扰下，也能听出其中的虚弱。凌影能想象出此刻悬浮车里的情景：她必定裹着那条厚厚的羊绒毯，捧着热茶，脸色苍白，防蓝光眼镜后的目光却依旧专注地分析着数据流。
“定位呢？”凌影的回应简短如刀锋劈开空气，他贴着活性陶瓷的墙壁移动，身影几乎融入深巷的阴影褶皱里。
“指向巷子尽头——旧时代废弃的社区粮仓，信号源在地下。”苏智璃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硅尘浓度……在快速升高，小心。”
凌影轻嗤一声，像是对这警告的回应，更像是对这无处不在的、压榨着贫民肺腑的恶劣环境的嘲弄。他脚步不停，无声地滑向粮仓那扇早己锈蚀、如今却诡异地覆盖着一层流动金属涂层的巨大铁门。门缝里，透出不同于外界雨夜寒冷的橘红色光晕，还有隐约的、金属刮擦和刻意压低的呼喊声。
就在他指尖即将触及那流动金属涂层，准备变形渗透的瞬间——
“轰隆！”
一声沉闷的爆响撕裂雨夜！粮仓那扇看似坚不可摧的大门，竟从内部被硬生生炸开！灼热的金属碎片和混杂着粉尘的气浪如狂兽般扑出，凌影反应快得非人，身体几乎贴着地面向后倒掠，险险避开最猛烈的冲击。帽子在气浪中飞起，被他闪电般探手稳稳捞住。
烟尘弥漫中，一群身影从破开的巨门后蜂拥而出。他们动作迅捷，配合默契，穿着由粗糙矿工服和不知名兽皮拼接的简陋防护装，脸上涂抹着防止硅尘的深色油彩，只露出一双双燃烧着愤怒与决绝的眼睛。他们两人一组，扛着巨大的、印有“白釉城”徽记的金属密封箱，沉重却毫不拖沓地冲入雨幕。
为首的是个女人。她身形高挑矫健，一头脏辫在脑后狂野地甩动，油彩也遮不住她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最引人注目的是她胸前，那枚用不知名红色矿石打磨成的粗糙拳头徽记，在火光映照下，如同凝固的血与火。她手中端着一把改装的工业射钉枪，动作精准地指挥着队伍撤退的方向。火光勾勒出她绷紧的身姿，像一头随时准备扑击的雌豹。
“赤手会！是赤手会！”巷子深处传来压低的惊呼，带着敬畏和恐惧。
凌影如鬼魅般贴近一个扛着箱子的成员身侧，声音不高，却清晰穿透混乱：“劫富济贫？白釉城仓库管理员可不会给你们发‘最佳劫匪’奖杯。”
那成员浑身一激灵，箱子差点脱手，惊恐地看向声音来源，却只捕捉到一缕融入夜色的残影。凌影己出现在另一个方位，指尖轻轻弹了一下第二个成员扛着的箱子：“轻点，伙计，里面装的要是白釉老爷们的下午茶点心，摔碎了可赔不起。”
“谁？！”队伍出现瞬间骚动。
为首的脏辫女人猛地转头，射钉枪口瞬间锁定凌影所在的阴影角落，眼神锐利如鹰隼。“退后！白釉城的走狗不配在‘碎陶巷’呼吸！”她的声音低沉有力，带着金属摩擦般的质感。
凌影的身影缓缓从一堆废弃的活性陶瓷管道后走出，雨水顺着他利落的下颌线滴落。他没看那黑洞洞的枪口，目光落在女人胸前那枚血色拳头徽记上。“走狗？我帽子上的灰尘都比白釉城那些老爷的心干净。”他抬手，随意地弹了弹帽檐上溅落的泥点，动作带着一种近乎挑衅的从容，“比起关心我的身份，莉莉安女士，你弟弟小岩在‘白窑’的通风管道里画孤儿院暗号时，大概更希望有人早点找到他。”
“小岩？！”莉莉安瞳孔骤然收缩，握枪的手指关节捏得发白，那血色拳头徽记在她剧烈起伏的胸口微微颤动。“你……你怎么知道他的名字？还有白窑……”她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裂痕，愤怒中混杂着难以置信的震惊和一丝微弱的希望。周围的赤手会成员也停下了动作，紧张地注视着他们的首领和这个神秘的不速之客。
雨声似乎在这一刻被放大了。凌影敏锐地捕捉到莉莉安身后粮仓深处，几个巨大的金属培养罐正被赤手会成员奋力拖拽出来。罐体在仓库内透出的火光下反射着冷硬的、不属于食物的光泽，表面印着一个极其醒目的蛇徽标记——正是他们在星际黑市追查的医疗财团的标志！
“想知道？”凌影嘴角勾起一抹没什么温度的弧度，眼神却锐利地扫过那些可疑的培养罐，“那就先告诉我，你们打算用这些印着双头蛇的‘救济粮’，喂饱碎陶巷里谁的肚子？小岩的胃可装不下这玩意儿。”他的话语如冰冷的刀锋，瞬间将混乱中的劫粮行动导向了更深的疑云。
莉莉安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愤怒几乎要冲垮理智：“闭嘴！你懂什么！这些……”她的话被一声急促尖锐的警报声打断！
“呜——呜——呜——”
凄厉的警报骤然撕裂雨夜！巷口和两侧活性陶瓷建筑的屋顶上，瞬间亮起刺目的探照灯光柱，如同巨大的白色囚笼，将整个粮仓区域死死锁住！密集的、穿着统一白色封闭式陶瓷护甲的士兵身影出现在光柱边缘，他们动作整齐划一，手中的能量武器枪口闪烁着冰冷致命的光芒。
“白釉兵团！包围他们！”一个经过扩音器处理的冰冷电子音在雨中回荡。
“该死！被阴了！”莉莉安怒吼一声，血色拳头徽记在探照灯下如同燃烧的烙印。“保护物资！撤向三号通道！”她手中的射钉枪瞬间喷吐出愤怒的火舌，射向最近处的屋顶士兵。粗大的工业钢钉撞击在陶瓷护甲上，迸溅出刺目的火花，却只能留下浅浅的白痕。能量武器的光束随即如毒蛇般噬咬回来！
现场瞬间陷入混战！赤手会成员依托粮仓入口的断壁残垣和废弃的活性陶瓷构件进行反击，他们手中的武器五花八门，从改装射钉枪到粗犷的能量焊枪，火力根本无法与兵团精良的装备抗衡。爆炸的火光和能量束交织，雨水在高温下蒸腾起呛人的白雾。一个年轻的赤手会成员试图将印着蛇徽的培养罐推向掩体后，却被一道精准的能量束擦过手臂，惨叫一声滚倒在地，罐体脱手滑向雨水泥泞的空地。
“小杰！”莉莉安目眦欲裂，分神之下，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幻影与迷雾》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一道能量束擦着她的脏辫掠过，烧焦了几缕发丝。
凌影的身影在枪林弹雨中几乎化为一道模糊的残影。他避开一道横扫而来的能量束，脚尖在湿滑的活性陶瓷墙面上借力一点，身体如灵猫般翻上旁边一堆废弃的巨大活性陶瓷管道。他躲在一根粗管后，对着微型通讯器快速低语：“苏小姐，白釉兵团。蛇徽罐子暴露在空地。还有，这鬼地方的硅尘含量，快赶上你药瓶里的粉末了。”
悬浮车内，苏智璃猛地握紧了手中的热茶杯，杯壁的温热丝毫无法驱散她指尖的冰凉。屏幕上代表硅尘浓度的曲线正疯狂飙升，触目惊心。她看着战场实时画面中那个滑倒在泥泞中的赤手会少年，以及暴露在火力下、印着蛇徽的冰冷罐体。
“凌影！”苏智璃的声音第一次在通讯中带上了急促的指令意味，“掩护目标罐体！兵团要销毁它！赤手会内部通讯频道：赤焰7.9兆赫！”
凌影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他不再犹豫，身体猛地从管道后窜出！目标首指那个滑倒在泥泞中、暴露在探照灯光柱下的蛇徽培养罐。一名兵团士兵立刻调转枪口，致命的能量束撕裂雨幕射来！
千钧一发！凌影的身影在能量束即将及体的瞬间骤然消失！
原地取而代之的，是一辆锈迹斑斑但结构完整的破旧社区运粮车！它凭空出现，横亘在能量束与目标罐体之间，沉重的车身猛地一沉，陷入泥泞中。“滋啦——！”刺耳的能量灼烧声响起，运粮车厚实的金属外壳被熔出一个狰狞的孔洞，边缘赤红，冒出滚滚白烟。高温蒸发了周围的雨水。
“赤焰7.9兆赫！罐子！”运粮车的喇叭里突然爆发出凌影清晰的声音，带着电流特有的嘶哑。
这诡异的一幕让战场瞬间死寂了一秒！无论是兵团士兵还是赤手会成员，都难以置信地看着这辆突然出现、挡下致命一击的破车。
莉莉安最先反应过来，眼中爆发出狂喜的光芒：“是友非敌！掩护罐体！三组，用7.9频段！掩护他！”她嘶吼着，手中的射钉枪更加疯狂地向兵团士兵倾泻火力，试图压制对方。
几个赤手会成员立刻用携带的简陋通讯装置切换到指定频率，对着运粮车大喊：“兄弟！顶住！我们来了！”
火力瞬间向运粮车倾斜！但赤手会的火力支援虽然及时，却依旧难以撼动兵团的护甲。运粮车的外壳在密集打击下不断冒出青烟，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车身剧烈晃动，仿佛随时会散架。
“顶住？”运粮车的喇叭里传出凌影没好气的声音，带着点荒谬的幽默感，“这破车比我当年在街头表演逃脱术的道具箱还脆！下次请我帮忙，记得先打钱升级装备！”说话间，一枚能量弹擦着后视镜飞过，将镜片炸得粉碎。
就在这时，悬浮车内，苏智璃苍白的手指在虚拟键盘上疾速跳跃，屏幕上的数据流瀑布般刷新。“找到了！”她低语一声，猛地按下执行键。
战场边缘，一栋废弃的活性陶瓷公寓楼外墙上，巨大的广告牌原本只闪烁着微弱的菌丝冷光。此刻，上面的老旧灯管突然毫无征兆地爆发出极其刺眼、混乱、毫无规律的炫目强光！如同失控的霓虹怪兽，疯狂地闪烁、旋转、变色！这强烈的光污染瞬间干扰了兵团士兵的护目镜系统和部分瞄准装置！
“就是现在！”莉莉安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大吼道。
凌影所化的运粮车引擎发出一声濒死的咆哮，猛地向后倒车，用残破的车尾狠狠撞向那个印着蛇徽的培养罐！罐体在巨大的撞击力下打着旋儿，滑向旁边一个由倒塌的活性陶瓷墙体形成的半封闭角落，暂时脱离了最猛烈的火力覆盖区。
“撤！交替掩护！”莉莉安果断下令，血色拳头徽记在混乱的光影中最后一次闪动，她掩护着扛起受伤同伴和拖拽培养罐的队伍，迅速没入粮仓内部更深邃的黑暗通道。
兵团士兵试图追击，却被那依旧疯狂闪烁的巨大广告牌和赤手会最后的火力死死拖住。
“砰！”一声沉闷的撞击，凌影所化的运粮车终于彻底解体，零件和碎片西散飞溅。雨雾中，凌影的本体显现出来，他落地时一个踉跄，单手撑住旁边冰冷的活性陶瓷墙壁才稳住身体。帽子歪斜地扣在头上，脸色有些发白，汗水混着雨水从鬓角滑落，眉头因强行维持变形的巨大负荷而紧紧皱着。他急促地喘息了几口，冰冷的硅尘气息刺得他喉咙发痒。
他目光扫过地上散落的运粮车残骸，又抬头望向那依旧在疯狂闪烁、为撤退争取时间的广告牌，对着通讯器低声道：“谢了，苏小姐。不过下回……能不能找个不那么像坏掉的旋转彩灯的光源？眼晕。”
悬浮车里，苏智璃紧绷的神经微微一松，靠在椅背上，深深吸了口气，硅尘监测仪的警报声还在尖锐地鸣响。她看着屏幕上凌影略显疲惫的身影，手指无意识地抚过自己冰凉的太阳穴。她没有回应凌影的调侃，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低声说：“任务继续。”
凌影压下翻腾的气血，调整了一下呼吸。雨还在下，战斗的喧嚣渐渐远去，只有远处兵团士兵搜索的零星光束和那依旧固执闪烁的广告牌残光。他环顾狼藉的战场，目光锐利如刀。泥泞的地面上，除了弹坑、碎片和能量灼烧的痕迹，还有方才赤手会成员仓促拖拽印着蛇徽的培养罐时，遗落的一个巴掌大小的硬壳本子，封皮是粗糙的兽皮，边缘己经被雨水浸湿。
他走过去，弯腰拾起。雨水打在兽皮封面，晕开深色的痕迹。他随手翻开，动作忽然顿住。
本子内页贴着一张照片。照片上的少年约莫十五六岁，笑容灿烂，带着这个星球底层少年特有的、被生活过早磨砺出的野性与阳光。他穿着和赤手会成员类似的拼接防护服，胸前别着一个用某种红色矿石碎块拼成的简易图案——一个歪歪扭扭的拳头。少年的眼神明亮，带着一股不服输的倔强。
照片下方，一行手写的字迹因为浸水有些模糊，但依旧能辨认：“小岩。白窑，等我。”
凌影的目光在照片上停留了一瞬，指尖拂过那行字迹。他认得那种眼神，像极了在孤儿院冰冷围墙下挣扎求生的自己。
他合上本子，将它塞进内袋，紧贴着那块仍在微微发热的陶片。雨点敲打着巷子里废弃的活性陶瓷构件，发出空洞而单调的回响。他抬起头，目光越过狼藉的战场，投向远处那片灯火通明、宛如巨大白色瓷器般矗立在雨夜中的富人区——白釉城。更确切地说，是白釉城边缘那座日夜吞吐着浓烟、散发着不祥热量的庞然大物，白窑工厂。
探照灯的光束如同苍白的手指，偶尔扫过白窑高耸的烟囱和密布管线的外墙。在那冰冷坚硬、拒绝一切窥探的活性陶瓷外壁之下，莉莉安的弟弟小岩，那个在照片里笑得倔强的少年，正在某个黑暗的通风管道里，用指血画下求救的暗号。
“白窑……”凌影低声念出这个名字，帽檐阴影下的眼神，冷冽得如同淬火的刀锋。他最后看了一眼那片象征着压迫的白色堡垒，身形一晃，再次融入碎陶巷深沉的雨夜阴影之中，只留下地上那辆彻底报废的运粮车残骸，在雨水中慢慢冷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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