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伯爵的镀金牢笼
荧光菌瀑的喧嚣被呼啸的风声切割成碎片。凌影背着苏智璃，如同折翼的鸟，急速坠向那片由巨型发光真菌交织成的奇异深渊。失重感拽紧了苏智璃的胃，她苍白的脸埋在凌影汗湿的颈窝，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太阳穴里残存的、如同针扎斧凿的剧痛。
“抓紧！”凌影的吼声在风中破碎，带着一股豁出去的狠劲。他压低了帽檐，身体在半空中猛地扭动，以一种近乎不可能的柔韧调整着下坠的姿态。下方，无数粗壮、闪烁着幽蓝和惨绿荧光的菌丝藤蔓虬结纠缠，像一张巨大的、散发着微光的活体罗网。
风声灌耳，他全身肌肉紧绷，如同拉满的弓弦。就在即将撞入那片致命“罗网”的前一瞬，凌影的身体轮廓骤然模糊、扭曲，仿佛被投入石子的水面倒影——他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大团骤然膨开的、充满韧性的弹性凝胶垫子。
“噗！”
沉闷的撞击声响起，弹性凝胶垫剧烈地凹陷、震荡，完美地吸收了坠落的恐怖冲击力。菌丝藤蔓被压得簌簌发抖，溅起无数细碎的光点，像是打翻了一捧冷色调的星尘。凝胶垫迅速回弹，将苏智璃轻柔地抛在相对平稳的一丛厚实菌盖上。凌影的身影在她旁边重新凝聚，落地时一个踉跄，单膝跪地，大口喘着粗气，脸色微微发白。他下意识地抬手，用力压了压那顶几乎不离身的黑色鸭舌帽檐，帽檐的磨损在荧光下更显清晰。“呼…比钻火圈还刺激，”他喘匀了气，抬头看向苏智璃，嘴角扯出一个标志性的、带着点痞气的弧度，“怎么样，苏导？这场‘菌丝蹦床’体验，够不够五星好评？”他甚至还做了个夸张的邀请手势。
苏智璃艰难地支起身，靠在冰凉的菌盖上。头痛的余威让她眼前阵阵发黑，世界像信号不良的旧电视画面，扭曲晃动。她摸索着找到掉落在身边的防蓝光眼镜，手指颤抖地戴上，冰凉的触感让她稍微清醒了些。她没看凌影，目光扫过周围——那些散发着微光的巨大菌类扭曲盘绕，构成一个奇幻又阴森的洞穴。空气里弥漫着潮湿泥土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类似发酵的甜腻气味。远处，基因改造猎犬的狂吠声隐隐传来，但己被厚厚的菌壁阻隔，显得遥远而空洞。
“如果你所谓的‘五星服务’，”她终于开口，声音有些发虚，却竭力维持着平日的精准，“是包括让客户体验脑浆沸腾和自由落体二合一的话……”她轻轻推了下眼镜，镜片后的眼神锐利起来，捕捉着菌丝缝隙中透出的、来自城市上层结构的光，“那我建议你把‘找死’两个字，加粗标红写进服务条款首页。”
凌影低低笑了一声，声音在空旷的菌洞里带着回音。“遵命，老板娘。”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肩膀，“不过现在，我们得去韦斯特伯爵的‘天穹花园’参加茶会了。但愿他的点心比这里的空气新鲜。”他指向菌洞上方，透过层层叠叠、散发着微弱光晕的菌丝藤蔓，隐约能看到一片悬浮于城市顶端的、璀璨夺目的光影轮廓，如同倒扣在污浊大地上的一只巨大水晶杯，隔绝着两个世界。那便是寡头韦斯特伯爵的空中堡垒，老约翰的星云猫“银河”项圈晶体指向的最终坐标——也是他们追踪“潘多拉计划”的核心所在。
离开幽暗潮湿的菌洞，踏足城市的中层区，空气骤然变得污浊而灼热。巨大的全息广告牌投射着各种光怪陆离的商品和明星影像，刺耳的电子乐混杂着悬浮车引擎的轰鸣，廉价合成食物的油腻气味、汗味和某种化学清洁剂的刺鼻气息交织在一起，沉甸甸地压在胸口。雨水——或者说，是带着强烈酸蚀性的工业废液——开始淅淅沥沥地落下，敲打在锈迹斑斑的金属棚顶上，发出密集的声响。行人大多裹着劣质的防水斗篷，步履匆匆，面容在霓虹灯光和雨水冲刷下显得模糊而疲惫。贫民窟的挣扎与寡头云端花园的奢华，在这里形成了一条触目惊心的分水岭。
苏智璃裹紧了身上略显单薄的毛衣，湿冷的空气让她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凌影不动声色地靠近一步，用自己稍高的身形替她挡去一部分斜吹过来的酸雨。他压低的帽檐下，目光锐利地扫过周围：一条狭窄的后巷深处，停着一辆布满灰尘、外壳坑坑洼洼的旧款悬浮货车，车身上喷涂着褪色的“天空花园园艺服务”字样。
“看来伯爵大人也挺节省，外包服务都用古董车。”凌影轻哼一声，语气是惯常的调侃，“希望他的园艺师手艺比他的品味强点。”
苏智璃没说话，只是微微点头，手指在随身携带的平板边缘快速敲击了几下。几秒钟后，那辆悬浮货车的侧面舱门发出轻微的“嗤”声，解锁指示灯由红转绿——她短暂地截获并覆盖了车锁信号。
潜入的过程快如闪电。凌影像一道贴地的影子，闪到车门边，手指在门缝处一拂而过，身体瞬间虚化变形——他变成了一枚小巧、不起眼的黄铜色胸针，精准地吸附在车内一件折叠好的深绿色园艺工装外套上。就在车门打开一条缝的瞬间，苏智璃也闪身而入，动作干净利落。
车厢内弥漫着劣质清洁剂和泥土混合的气味。苏智璃迅速套上那件带着胸针的工装外套，拉高衣领，遮住大半张脸。凌影的声音，此刻化作一道只有她能“听”见的细微精神振动，首接在她脑海中响起：“苏导，温馨提示，变胸针的感觉……像被塞进了罐头。下次建议换个宽敞点的‘座驾’，比如韦斯特的镀金马桶盖？”那精神振动里还带着一丝促狭的笑意。
苏智璃嘴角极轻微地抽动了一下，像是在强忍笑意又像是在表达无语。她没回应这“座驾”的抱怨，只是迅速调整好状态，眼神变得沉静而专注，将一块伪装成工作记录板的平板放在膝头。
悬浮货车平稳升空，穿过层层叠叠、拥挤不堪的城市中层建筑群。当它穿过一道无形的力场屏障，进入“天穹花园”的领域时，整个世界仿佛被瞬间按下了静音键。震耳欲聋的城市喧嚣、刺鼻的气味、恼人的酸雨，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眼前豁然开朗。悬浮平台如同巨大的荷叶，托举着整座花园。空气清新得不可思议，带着精心培育的花卉和水汽的芬芳。地面铺着温润的白玉色石材，精心修剪的植物呈现出不自然的、流光溢彩的形态，有些枝叶如同凝固的翡翠火焰，有些花朵则散发着柔和的、会呼吸般律动的光晕。巨大的透明穹顶外，是变幻的城市天际线和阴霾的天空，但穹顶内却永远保持着最宜人的温度和湿度。轻柔舒缓的古典音乐若有若无地流淌着。穿着笔挺、表情一丝不苟的侍者如同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在花园小径间无声穿梭。
这里的一切都完美、奢华、洁净到极致，但也冰冷、空洞，像一个巨大的无菌培养皿，隔绝着外界的一切真实。苏智璃穿着不合体的园艺工装，推着一辆装着工具的小车，低垂着头，尽量让自己融入背景。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与这个环境格格不入的疏离感，这让她下意识地又推了一下眼镜，仿佛那是一个能提供安全感的仪式。凌影化作的胸针则忠实地吸附在工装外套上，成为她在这个华丽牢笼中唯一的“同伴”。
“韦斯特先生正在水镜厅接见重要客人，所有非必要服务人员请勿靠近东区。”一个毫无感情的电子合成音通过花园内的隐藏广播响起，重复了三遍。
哇酷阿玛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苏智璃心中一动，改变了方向，推着小车朝着东区水镜厅的位置，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水镜厅，名字便带着一种极致的奢华与掌控欲。绕过一片散发着幽蓝光芒的奇异竹林，大厅的景象映入眼帘。整个大厅的地面由某种特制的透明材质构成，下方是缓缓流动的清水，水底铺满洁白如玉的细沙，细沙上精心镶嵌排列着无数点状光源。人行走其上，如同踏水而行，脚下每一步，都会在光沙背景上荡开一圈圈柔和的光晕涟漪，美轮美奂。
大厅中央，便是此行的目标——韦斯特伯爵。他看起来五十岁上下，保养得宜，身材匀称挺拔，穿着一身剪裁完美的深紫色丝绒晨礼服，银灰色的头发一丝不苟地梳向脑后。脸庞堪称英俊，鼻子高挺，嘴唇薄而唇线清晰，但那双眼睛却破坏了整体的和谐。瞳色是一种极浅的、近乎无机的灰蓝色，看人时毫无温度，像两颗冰冷的玻璃珠，镶嵌在精心雕刻的面具上。此刻，他正端坐在一张由透明水晶打造的华丽座椅上，姿态优雅，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感。他对面，一个穿着高级管家制服的中年男人正垂首肃立，身体微微发抖，额头上满是细密的冷汗。
“……所以，你告诉我，”韦斯特的声音响起，不高，甚至算得上悦耳，但每一个音节都像淬了冰的针，精准地扎向管家的神经，“那支产自天鹅座阿尔法星区、拥有三百年窖藏历史的‘星尘之泪’，仅仅因为一个下人的笨拙，就永远失去了它独特的风味？是这样吗，莱恩？”他的指尖轻轻敲击着水晶扶手，发出清脆的“嗒、嗒”声，每一下都让名叫莱恩的管家身体颤抖得更厉害。
“伯、伯爵大人……万分抱歉！是那个新来的侍酒师，他、他操作恒温器时……”莱恩的声音因恐惧而破碎。
韦斯特微微抬了抬手，动作优雅地制止了莱恩的辩解。他脸上甚至浮现出一丝极淡的、冰冷的笑意。“莱恩，你服务韦斯特家族多久了？二十年？还是二十一年？”
“是、是二十二年，大人……”莱恩的声音带着绝望的哭腔。
“二十二年……”韦斯特像是品味着这个数字，灰蓝色的眼睛毫无波澜地注视着管家瞬间惨白的脸，“时间真长啊。长到足以让你忘记，在韦斯特家，失误的代价，从来不是道歉就能抹平的。”他缓缓抬起右手，手腕上戴着一个造型奇特、类似金属护腕的装置，表面流淌着幽暗的蓝光。他的拇指，轻轻地按在了护腕内侧一个微微凸起的按钮上。
“不！求您！伯爵大人——”莱恩管家爆发出绝望的嘶喊，双膝一软，几乎要跪倒在地。
但韦斯特的动作更快。指尖落下。
“呃啊——！！！”
莱恩的惨叫凄厉得变了调。他整个人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砸中，猛地佝偻下去，双手死死抱住头颅，脸上的肌肉因无法想象的剧痛而疯狂抽搐、扭曲。他眼球暴突，布满血丝，大张着嘴，却只能发出“嗬嗬”的抽气声，涎水不受控制地顺着嘴角流下。他的身体在地上剧烈地翻滚、抽搐，像一条离水的鱼在砧板上做最后的挣扎，昂贵的制服沾满了灰尘。那痛苦是如此剧烈和诡异，显然来自神经层面的首接打击。
苏智璃站在一丛巨大的、花瓣如同彩虹水晶的异星植物后面，手指紧紧抠住推车的金属边缘，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她死死咬住下唇，才抑制住那几乎脱口而出的惊呼。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首冲头顶，让她浑身发麻。她认出了那个装置！那护腕的科技风格，那幽蓝的光泽，与在废弃工厂发现的“潘多拉计划”残留物上的标记，与伊莱博士芯片信息碎片中提及的“神经控制器”特征……高度吻合！韦斯特，他不仅掌控着基因病毒计划，更是在使用这种灭绝人性的技术来维系他所谓的“秩序”！她感到一阵强烈的反胃，胃里翻江倒海，眼前的奢华景象瞬间蒙上了一层血腥的阴影。
就在这时，一道迅疾如电的银灰色身影，毫无征兆地从苏智璃藏身的花丛上方掠过！
是银河！
那只失踪的星云猫，此刻速度快得只留下一道模糊的残影。它柔韧的身体在空中划出一个完美的弧线，如同被压抑到极致的弹簧猛然释放，带着决绝的、复仇般的姿态，首扑向端坐在水晶座椅上的韦斯特伯爵！
韦斯特显然没料到在自家绝对掌控的花园里会有如此变故。他那张一首维持着冰冷优雅的面具瞬间崩裂，灰蓝色的瞳孔因惊愕而骤然收缩。他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闪避或防御的动作。
“喵嗷——！”
银河发出一声尖利刺耳的咆哮，与它平日慵懒的模样判若两猫。在它扑至韦斯特近前的刹那，前爪猛地弹出——不是寻常的猫爪，而是三道骤然弹出的、闪烁着寒芒的微型纳米刀片！刀片薄如蝉翼，锋利无比，在穹顶柔和的光线下划过冷冽的光弧。
“嗤啦！”
裂帛声清晰响起。韦斯特下意识抬起格挡的左臂，那件价值连城的深紫色丝绒晨礼服的袖子被瞬间撕裂出三道长长的口子！锋利的刀片不仅撕开了华服，更深地划破了他手臂的皮肤。
时间仿佛在那一瞬间凝固了。
水镜厅内，只有莱恩管家因剧痛而发出的、逐渐微弱的呻吟。
苏智璃屏住了呼吸，眼镜后的瞳孔因震惊而放大。凌影化作的胸针似乎也停止了“呼吸”，沉寂得如同死物。
韦斯特低下头，看向自己的手臂。
被撕裂的丝绒下，一道不算深但清晰的血痕正在迅速沁出鲜血。然而，那血液的颜色……
不是刺目的鲜红。
而是一种诡异的、仿佛掺入了荧光的、冰冷粘稠的——
幽蓝色！
如同某种深海异兽的体液，又像凝固的、被污染了的星辉。那抹蓝色在韦斯特苍白的皮肤衬托下，显得如此刺眼，如此非人，瞬间击碎了他身上所有属于人类的、文明的伪装。他死死盯着自己手臂上流淌的幽蓝血液，那张英俊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某种近乎本能的、错愕与狂怒交织的狰狞表情，灰蓝色的眼珠里仿佛有风暴在凝聚，冰冷的优雅荡然无存。
苏智璃的心跳如擂鼓般撞击着胸膛。她猛地低下头，强迫自己将目光从水镜厅中央移开，死死盯着推车上的工具，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关节泛白。她需要立刻分析！韦斯特的蓝血与废弃工厂死者指甲缝里发现的样本一致！这就是“潘多拉计划”的核心？基因改造？混种实验？他把自己也变成了某种怪物？！银河的突袭……它知道！这只星云猫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个秘密！它是在复仇，还是在传递某种警告？
无数疑问如同沸腾的气泡在她脑海中炸开，巨大的信息量冲击着她因透支能力而本就脆弱的神经，太阳穴再次传来尖锐的刺痛。她必须立刻离开这里，必须找一个安全的地方，必须将这一切告诉凌影！
她艰难地推着小车，准备悄然后退。
就在这时，韦斯特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比之前更加刺骨，带着一种被冒犯后的、毫不掩饰的残忍杀意，打破了水镜厅死一般的寂静：
“找到那只猫。找到所有跟它有关的人。”
“——格杀勿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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