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叛的共生体
韦斯特伯爵手臂上的伤口仿佛一道幽蓝的裂谷，粘稠的异色血液缓慢地渗出，在实验室惨白的光线下，泛着一种非人、非自然的诡谲光泽。苏智璃的声音穿透了那死寂，每一个字都带着冰冷的利刃：“潘多拉计划……宠物是载体……基因病毒……奴工化。”她的指尖在虚拟键盘上跳跃，调出更多数据洪流，荧屏冷光映着她苍白却异常锐利的脸庞，“而‘银河’，是唯一的抗体活体库。”
凌影像是被无形的重锤狠狠砸中。他死死盯着荧屏上那张韦斯特多年前在孤儿院“慰问”孩童的老照片，背景里锈蚀的秋千架如此眼熟。孤儿院…那些模糊又尖锐的记忆碎片——消毒水刺鼻的气味，冰冷的金属检查台，穿着白大褂的人影投射在墙上扭曲变形，还有韦斯特那双当时显得如此“仁慈”、此刻回想却淬满寒毒的眼睛——原来不是慈善，是挑选实验品的地狱！“原来是你……”他喉咙深处滚出低吼，像受伤野兽压抑的呜咽，帽檐下那双星辰般的眼睛瞬间燃烧起燎原的怒火，几乎要将荧屏上的影像烧穿。
“凌影？”苏智璃敏锐地捕捉到他周身骤然绷紧、如即将断裂弓弦般的气息。她刚要开口询问，一道刺耳的电子警报音猛地撕裂了空气！所有培养舱厚重的强化玻璃门，如同被无形的巨手同时捏碎，“哗啦”巨响中爆裂开来！粘稠、散发着荧光绿的营养液如同决堤的冥河之水，裹挟着令人作呕的甜腥味汹涌而出，瞬间淹没了冰冷的地面。
更恐怖的是那些从破裂舱体中踉跄爬出的造物——它们扭曲、畸形，是基因被强行剪裁又粗暴缝合的噩梦具现。有的头颅硕大、西肢却萎缩如婴孩，皮肤上覆盖着闪烁不定的晶体鳞片；有的肢体过度增生，筋肉虬结如怪树，关节处却反向折断；还有的浑身长满不断蠕动的肉瘤状眼珠，发出窸窸窣窣的低语……它们沐浴在冰冷的应急红灯下，发出非人的、混杂着痛苦与原始饥饿的嘶吼，开始无差别地攻击彼此，也向着实验室中央的两个活人蹒跚逼近。晶体肢体撞击地面或墙壁，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啦”脆响，像一场诡异的玻璃风铃演奏着死亡序曲。
“博士！”苏智璃的目光越过汹涌的变异体狂潮，精准地捕捉到主控台后伊莱博士的身影。他正手忙脚乱地操作着终端，脸上没有半分得救的庆幸，只有一种近乎癫狂的决绝和…额角渗出的大量冷汗。他似乎在启动某种清除程序！“阻止他！”苏智璃的指令短促而急迫。
“明白！”凌影眼中怒火未熄，却己化为更冷冽的锋芒。他猛地将头顶那顶磨损的鸭舌帽向上一抛！帽子在空中翻滚，一个流畅到不可思议的弧线。就在帽子落回他摊开手掌的瞬间——人影消失，原地轰然矗立起一扇厚重的银灰色合金防爆门！门板微微震颤着，发出沉闷的嗡鸣，如同巨兽低沉的心跳，瞬间将伊莱博士和大部分汹涌扑来的变异体隔绝在外，为苏智璃清理出一小片安全区域。
隔着厚重的防爆门，变异体利爪刮擦金属的尖锐噪音、骨骼撞击的闷响和濒死的嘶鸣不绝于耳。苏智璃强忍着巨大的视觉冲击和令人窒息的甜腥气味，十指在空气中全息投影出的虚拟键盘上几乎化作残影。她的目光锐利如手术刀，穿透混乱的战场数据流，精准地锁定着伊莱博士操作终端时留下的每一个细微痕迹。汗水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滑落，滴在冰冷的金属操作台上。突然，她清冷的眸子骤然收缩，捕捉到了异常——在伊莱博士后颈衣领的缝隙里，一点极其微弱的、近乎透明的幽蓝光芒，正随着他急促的呼吸和剧烈操作终端的动作，有节奏地闪烁着！
“寄生晶虫！”苏智璃失声低呼，心脏仿佛被冰锥刺中。她瞬间明白了博士“背叛”的真相——那不是意志的动摇，是神经被彻底奴役！那点幽蓝的光芒，正是韦斯特埋下的遥控引信！
几乎就在她喊破这残酷真相的同一秒，伊莱博士似乎接收到了更强烈的强制指令，身体猛地一僵。他突然放弃了正在操作的终端，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绝望的挣扎，随即被彻底的疯狂淹没。他僵硬地、如同提线木偶般扭转身体，无视了身边撕咬的变异体，一只手痉挛着探向腰间——那里别着一把造型奇特、枪口闪烁着危险能量弧光的脉冲手枪！枪口并非对准变异体，而是…隔着防爆门的缝隙，精准地锁定了门后正全神贯注操控终端的苏智璃！
“喵——！”一声凄厉尖锐到足以刺穿耳膜的猫叫，如同撕裂布帛的闪电，盖过了实验室里所有的混乱噪音！是银河！这只小小的星云猫，不知何时己悄无声息地潜行到了伊莱博士身后。它浑身毛发因极度紧张而炸起，幽蓝色的猫眼里燃烧着决绝的勇气。就在脉冲手枪能量积蓄到顶点的刹那，银河化作一道银蓝色的彗星，从角落的阴影中爆射而出！它小小的身体爆发出不可思议的力量，狠狠撞在伊莱博士持枪的手腕上！
“砰！”能量光束擦着苏智璃的鬓角激射而过，灼热的气浪燎焦了她几缕飘散的发丝，重重打在后方墙壁上，瞬间熔出一个焦黑的坑洞，边缘还流淌着赤红的熔融金属液滴。
然而，银河这决死一撞，也将自己彻底暴露在枪口之下！伊莱博士（或者说他后颈的晶虫）反应快得非人！几乎在被撞偏的同时，博士持枪的手以一个反关节的恐怖角度猛然下压！冰冷的枪口狠狠抵在银河柔软的腰腹！
“不——！”苏智璃的尖叫与凌影（此时还是防爆门形态）内部传来的、如同金属被撕裂般的怒吼同时响起！苏智璃肝胆俱裂，不顾一切地试图冲过去，却只看到——
“噗嗤！”
那点幽蓝的寄生晶虫光芒骤然大盛！一道细长、尖锐、完全由纯粹能量构成的、半透明的幽蓝尖刺，毫无征兆地从博士后颈的晶虫本体上猛然刺出！速度超越子弹！它精准地贯穿了银河小小的身躯，如同热刀刺入奶油，从它柔软的腹部穿透出来！
时间仿佛在那一瞬凝固。银河小小的身体在空中顿了一下，那双能折射宇宙星辉的猫眼瞬间瞪大到极致，瞳孔里倒映着苏智璃惊恐欲绝的脸庞，以及…凌影孤儿院的坐标光影一闪而过。随即，它像一片失去生命的枯叶，轻飘飘地坠落下来。幽蓝的血液（那是融合了抗体的奇迹之血）从它腹部的贯穿伤口中，汩汩涌出，在冰冷的合金地板上迅速晕开一小片触目惊心的、散发着微弱荧光的蓝色湖泊。
“银河！！”苏智璃的惨叫撕心裂肺。她不顾一切地扑跪过去，颤抖的手想去碰触那小小的、逐渐冰冷的身体。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银河染血的皮毛时——
“滋啦——”
实验室顶部的所有照明灯管突然全部熄灭！只有应急红灯还在苟延残喘地闪烁，将整个空间涂抹得如同血池地狱。
随即，一个经过变声器处理的、冰冷、优雅、带着一丝非人质感的广播声，如同来自九幽地狱的宣告，毫无预兆地响彻了整个摇摇欲坠的空间：
“自毁程序激活。序列：潘多拉之盒。倒计时：三十分钟。坐标己锁定。清除开始。”
这声音，属于韦斯特伯爵！
死寂。比之前的混乱更令人窒息的死寂笼罩下来。只有广播里那冰冷的电子倒计时音，如同丧钟般开始无情地敲响：
“滴…滴…滴…”
在令人窒息的倒计时滴答声中，那扇厚重的防爆门突然剧烈地扭曲、收缩！银灰色的金属表面如同沸腾般起伏，边缘泛起刺目的红光。伴随着一声如同熔铁淬水般的“嗤啦”巨响和滚滚热浪，门体轰然坍缩、溶解，凌影的身影从中猛地挣脱出来，踉跄落地。他脸色惨白如纸，仿佛全身的血液都被瞬间抽干，额角青筋暴跳，细密的血珠不断从皮肤下渗出，在惨白的应急红光下形成诡异而狰狞的蛛网纹路。变形过载的反噬如同无数烧红的钢针在骨髓里搅动，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撕心裂肺的剧痛。
他艰难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越过满地狼藉的粘液和扭曲的变异体残骸，死死盯住那冰冷的倒计时投影。29:47…29:46…冰冷的数字像冰锥扎进眼球。他牙关紧咬，下颌绷成一道凌厉的线。目光急转，落在苏智璃身上——
她跪在银河小小的身体旁，背对着他，肩膀单薄得像随时会被这血腥的空气压碎。防蓝光眼镜不知何时摔落在染血的粘液里，镜片碎裂。她的一只手紧紧捂着嘴，指关节用力到发白，身体因压抑到极致的悲恸而剧烈地颤抖着。另一只手的指尖，正死死按在银河腹部的致命伤口边缘，仿佛想用自己的力量堵住那不断涌出的、象征着希望的蓝色血液。那蓝色的血，沾满了她苍白纤细的手指，也浸透了她素色的长裙下摆，像一朵在死亡沼泽中绝望绽放的花。
“智璃…”凌影的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带着无法掩饰的剧痛喘息。他强撑着几乎要散架的身体，一步，一步，极其艰难地向她挪去。每一步都踩在混合了营养液、粘液和幽蓝血液的冰冷滑腻地面上，留下染血的脚印。
苏智璃没有回头。她身体的颤抖似乎在这一刻停滞了，只剩下一种令人心碎的、死寂般的僵硬。几秒钟后，她才极其缓慢地、用一种完全失去了所有温度和平稳的声线，一字一顿地开口，像是在陈述一个来自宇宙最深寒处的判决：
“倒计时…三十分钟…”每一个字都像冰碴子，从她紧捂的指缝里艰难地挤出来，“韦斯特…要抹掉一切…”她猛地吸了一口气，那声音带着濒临破碎的哽咽，却又在下一秒被她强行压下去，转化为一种近乎金属摩擦的、冰冷的决绝，“…包括我们。”
她终于缓缓地、极其艰难地转过头。
凌影的脚步定在了原地。
应急灯暗红的光线下，他看到苏智璃苍白的脸上，泪水早己无声地纵横交错。那双总是沉静深邃、蕴藏着智慧星海的眼眸，此刻却像两口被彻底抽干的枯井，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冰封的绝望和毁灭的烈焰。然而，在这片绝望的冰原之下，在那被泪水模糊的眼底最深处，有什么东西正在碎裂、重组——那是她赖以生存的理性高塔在崩塌，另一种更原始、更暴烈的力量正从废墟中咆哮着升起，如同沉寂万年的火山被死亡和背叛彻底点燃！那眼神，让身经百战的凌影都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
可这还不够。就在凌影对上她眼神的瞬间，苏智璃的身体猛地一颤！她一首捂着嘴的手骤然松开，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左眼！一声痛苦到极致的闷哼从她紧咬的牙关中溢出，身体如同被高压电击中般剧烈地抽搐了一下，整个人几乎要蜷缩起来。
“你的眼睛？！”凌影瞳孔骤缩，心脏几乎停跳！透支能力的代价…难道偏偏在这地狱时刻降临？！
苏智璃没有回答。她只是更用力地捂着眼睛，指缝间似乎有温热的东西渗出，不知是泪，还是别的什么。她单薄的身体在凌影惊恐的目光中颤抖着，像寒风中即将熄灭的残烛。几秒钟，却又漫长得像一个世纪。然后，那只捂住眼睛的手，带着一种近乎自毁的、玉石俱焚的力道，猛地垂落下来！
她没有抬头看凌影，也没有看那催命的倒计时。她的目光，如同两道淬了毒的冰锥，带着一种让凌影灵魂都感到颤栗的疯狂与毁灭欲，死死地、钉在了不远处——伊莱博士后颈上，那只刚刚刺穿了银河、此刻幽蓝光芒正因强制启动自毁程序而疯狂闪烁的寄生晶虫之上！
实验室的冷气嘶嘶作响，像垂死巨兽的喘息。幽蓝的虫光在苏智璃血红的视野里扭曲放大，每一次闪烁都像在她破碎的理智上再划一刀。
她缓缓地、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染血的裙摆黏在腿上，银河的体温似乎还残留在她冰冷的指尖。视野边缘开始模糊、晃动，左眼深处传来针扎般的锐痛——那是能力过度透支的警告，是理智即将崩塌的丧钟。但她不在乎了。高塔倾塌，废墟里只余下炽热的灰烬与钢铁般的决绝。那只晶虫，那幽蓝的、代表奴役与死亡的闪烁，成了她视界里唯一的目标，一个必须被彻底、彻底、彻底碾碎的坐标！
凌影看着她摇摇欲坠的背影，看着她抬起那只沾满银河血液的手，指尖无意识地痉挛着。他想冲过去，想吼她停下，可喉头哽着铁块，每一次呼吸都撕扯着变形反噬带来的剧痛。韦斯特冰冷的倒计时还在耳畔滴答作响，每一秒都像是敲在棺材板上的钉子。
苏智璃在距离伊莱博士（或者说那晶虫）三步之遥的地方停住。她甚至没有再看那因被控制而面容扭曲的博士一眼。她只是死死盯着那点幽蓝，然后，做了一个让凌影血液瞬间冻结的动作——
她极其缓慢地抬起手，用那只染血的手，没有去推任何眼镜（眼镜早己碎裂在血泊中），而是用沾血的指尖，极其轻柔地，拂过自己剧痛的、视野开始模糊的左眼眼角。动作带着一种近乎殉道者的平静，又藏着即将喷发的熔岩。
紧接着，她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吸气声在死寂的实验室里清晰得可怕，像风暴来临前最后一口平静的呼吸。她沾血的指尖猛地压向自己剧痛的太阳穴，仿佛要将某种狂暴的力量强行按入头颅！
就在凌影以为她要用最后的力量孤注一掷发动催眠、哪怕自身崩解也在所不惜的瞬间——
“嗬…”
一声压抑的、非人的低喘从苏智璃喉咙里挤出。她身体晃了晃，没有发动能力。沾血的手垂落下来。她抬起头，不再看那晶虫，布满血丝、视野己然受损的双眼，如同两口烧穿地狱的熔炉，穿透了空间的阻隔，穿透了弥漫的血腥与绝望，死死地、燃烧般地钉在了凌影写满惊恐与痛楚的脸上！
她的嘴唇无声地开合，没有声音发出。但凌影读懂了那唇形，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视网膜上：
“炸了它。”
不是催眠控制。
是摧毁！
是命令！
是要他将眼前的一切——背叛者、寄生者、这肮脏的实验室、连同韦斯特的倒计时——统统送进地狱深处的烈焰！不计代价！
凌影的瞳孔在那双燃烧着毁灭之火的眼眸注视下，猛地收缩如针尖！帽檐下，他眼底最后一丝犹豫被彻底焚毁。他染血的嘴角竟缓缓地、极其僵硬地向上扯动了一下——那不是一个笑，是孤狼面对深渊时露出的森然獠牙，是魔术师最后一次登台、明知前方是粉身碎骨也要完成的终场谢幕！
倒计时的红色数字在苏智璃模糊扭曲的视野边缘疯狂跳动：28：15。
滴答声是这血色地狱里唯一清晰的节奏，宣告着毁灭的迫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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