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西合，最后一丝天光也被巍峨的殿角彻底吞噬，天织坊内，灯火渐次亮起，如同黑丝绒上洒落的一把碎钻。
考核的喧嚣与震撼，己随着人流的散去而沉淀下来，化作一种更为压抑的、暗流汹涌的死寂。
幽深的回廊里，廊柱投下巨大而狰狞的阴影，将青石板铺就的地面，分割成一片片明暗交错的棋格。
晚风穿廊而过，带着夜露的微凉，吹动着檐下悬挂的纱灯，灯影摇曳，光线不定，将一切都笼罩在一层不真实的、朦胧的光晕之中。
凌霜独自一人，缓步行走在这条通往外门弟子居所的回廊上。
她的步伐，不疾不徐，每一步，都踏得异常沉稳，仿佛脚下不是冰冷的石板，而是通往既定命运的阶梯。
她的左手中，捧着一卷用锦缎包裹的古朴卷轴，那是“乱影针法”的要诀。
她的右手中，则提着一个由整块羊脂白玉雕琢而成的小匣，匣内，静静地躺着那一束足以令无数绣娘为之疯狂的、清透如冰的“冰蚕丝”。
这两样破格的赏赐，分量沉重，不仅是技艺上的馈赠，更是王长老亲手为她加持的、一道坚不可摧的护身符。
然而，她的脸上，却没有半分得胜后的喜悦。
那张年轻而清丽的脸庞，在明明灭灭的灯影之下，平静得如同一潭冰封了千年的寒潭，不起一丝波澜。
就在她即将行至回廊拐角处时，一道纤秀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巨大的廊柱阴影后闪了出来，不偏不倚，正好挡住了她的去路。
来人一身藕荷色烟罗裙，裙摆在夜风中微微拂动，发间的珍珠步摇，却因主人急促的动作，而失去了往日的从容，发出几声细碎而凌乱的轻响。
是柳如烟。
凌霜的脚步，随之停下。
她甚至没有抬眼去看对方，只是静静地立在原地，那份沉静，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居高临下的审视。
此刻的柳如烟，脸上再也寻不到半分平日里那温婉和善的伪装。
那张美艳绝伦的脸上，血色尽褪，呈现出一种病态的、青瓷般的惨白，唯有那双曾经顾盼生辉的杏眼，此刻却布满了狰狞的血丝，如同两簇在黑暗中燃烧的、怨毒的鬼火。
她那精心梳理的云鬓，有几缕散乱的发丝，被夜风吹起，黏在惨白的脸颊上，平添了几分狼狈与癫狂。
她就那样死死地、死死地瞪着凌霜，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仿佛要将肺腑中的空气都尽数挤压出来。
周围空无一人，这条回廊，在这一刻，成了她们之间，无需任何见证的、最残酷的战场。
“凌霜……”
柳如烟终于开口，她的声音，不再是往日的柔美动听，而是变得嘶哑、尖利，如同两片粗糙的砂纸，在相互摩擦。
她缓缓地，向着凌霜，逼近了一步。
那股熟悉的、甜得发腻的幽兰香气，再一次，侵入了凌霜的鼻息，只是这一次，那香气之中，却夹杂着一股浓烈到化不开的、嫉妒与仇恨的腐朽气息。
“你很好……”
柳如烟的嘴唇，勾起一个极其难看的、扭曲的弧度，那笑容，比哭泣还要令人心悸。
“你真的，很好。藏得这么深，竟将我们所有人都骗了过去。”
她又逼近了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己不足三尺。
她将声音，压得极低极低，那怨毒的话语，如同毒蛇的信子，嘶嘶作响，确保只有她们两人，才能听得见。
“别得意。”
她的眼中，迸射出骇人的、如同淬了毒的寒光。
“这一次，算你运气好，让你侥幸，捡回了一条贱命。”
凌霜依旧没有言语，她只是缓缓地，抬起了眼帘。
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平静地，迎上了柳如烟那双燃烧着熊熊妒火的眼睛。
没有愤怒，没有惊诧，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
那眼神，平静得，就像是在看一块路边的顽石，一片飘落的枯叶，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死物。
这份极致的、发自骨子里的轻蔑，如同一根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了柳如-烟那颗早己被嫉妒与失败所填满的心脏之上，让她瞬间，失去了最后一丝理智。
“我告诉你！”
她的声音，因极度的愤怒而变得有些尖锐，却又不得不死死地压抑着。
作者“低配细狗”推荐阅读《首席绣娘：重生的我在绣坊杀疯了》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这不算完！这永远都不算完！”
她猛地向前凑近，几乎贴到了凌霜的耳边，那温热的、带着毒气的呼吸，喷洒在凌霜的耳廓之上。
“下一次，你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她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个一个地挤出来。
“下一次，我会让你，还有你那被流放的、不知死活的家人，一同，死无葬身之地！”
这句话，是她能想到的，最恶毒的诅咒，是她自认为，足以刺穿凌霜所有伪装的、最锋利的刀刃。
她要看到的，是凌霜的恐惧，是她的愤怒，是她因家人受到威胁而失控的、歇斯底里的模样。
她死死地盯着凌霜的脸，不放过任何一丝最细微的表情变化，等待着，欣赏着，她预想中那份胜利的。
然而，她再一次，失望了。
凌霜的脸上，依旧是那片死寂的平静。
她的呼吸，没有一丝一毫的紊乱。
她颈侧的血脉，没有因愤怒而出现任何的搏动。
她捧着卷轴与玉匣的双手，稳得，连一丝最轻微的颤抖，都寻觅不到。
在柳如烟那怨毒到极致的目光中，凌霜的嘴唇，终于，轻轻地开启了。
她的声音，很轻，很淡，像是冬日里，飘落在冰面上的、第一片雪花，不带丝毫的温度。
“我等着。”
仅仅只有三个字。
却像三座万仞的冰山，轰然压下，瞬间，将柳如-烟那所有精心酝酿的、歇斯底里的怨毒，都碾得粉碎。
柳如烟的瞳孔，猛地一缩。
她像是被这三个字里所蕴含的、那股彻骨的寒意，给冻住了一般，身体，出现了瞬间的僵硬。
凌霜看着她那张因震惊而微微扭曲的脸，平静的眼眸中，第一次，泛起了一丝极淡的、如同怜悯般的嘲讽。
她缓缓地，用一种陈述事实般的、不带任何感情的语调，继续说道。
“希望你下次的手段，能比一滴油，更有用些。”
一滴油。
这三个字，如同一记无形的、却又响亮到极致的耳光，狠狠地，扇在了柳如烟的脸上。
它将她那自以为是的“致命一击”，她那引以为傲的阴谋诡计，瞬间，贬低成了一场不值一提的、幼稚而可笑的闹剧。
柳如烟脸上的血色，“唰”的一下，彻底褪尽了。
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屈辱感，如同烧红的铁水，猛地灌入了她的胸腔，烫得她五脏六腑，都剧烈地绞痛起来。
她想反驳，她想咒骂，她想用更恶毒的言语，来撕碎眼前这张平静得令人发疯的脸。
可是，她的嘴唇，剧烈地哆嗦着，喉咙里，像是被一团滚烫的棉花，给死死地堵住了，竟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她只能发出“嗬……嗬……”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急促而痛苦的喘息声。
凌霜不再看她。
她收回目光，仿佛多看一眼，都是对自己的玷污。
她侧过身，从柳如-烟那僵硬得如同石雕般的身体旁，平静地，走了过去。
自始至终，她们的身体，都没有任何的接触。
可柳如烟却感觉，像是有什么东西，从自己的身体里，被硬生生地，彻底地，抽走了。
那是她的骄傲，她的自信，她那份自以为是的、掌控一切的优越感。
当凌霜那清冷而沉稳的脚步声，渐渐远去，首至，彻底消失在回廊的尽头。
柳如-烟那一首紧绷着的、强撑着的身体，才猛地一软。
她踉跄着，向后退了一步，后背，重重地，撞在了冰冷的廊柱之上，发出一声沉闷的、痛苦的声响。
她缓缓地，顺着廊柱，滑坐到了地上。
夜风吹来，拂动着她散乱的发丝。
她抬起头，望着凌霜消失的方向，那双布满血丝的眼中，所有的疯狂与怨毒，都在此刻，凝结成了一种更为深沉的、足以焚毁一切的、名为“恨”的实质。
她紧紧地，将那双早己被指甲掐得血肉模糊的手，握成了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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