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己深沉到了极致,窗外再无一丝月光,唯有几颗惨淡的疏星,在厚重如铅的云层缝隙间,投下微弱得可以忽略不计的清辉。
凌霜的居所之内,一灯如豆,昏黄的光晕在西壁投下她孤寂而又修长的影子,那影子随着烛火的轻微跳动,无声地摇曳着,如同一个被困在囚笼之中的、焦灼的灵魂。
三日之期,己然过去了整整两日,明日午时,便是孙长老给出的最后期限。
时间,如同一柄悬于头顶的、无形的利刃,正一寸一寸地,带着冰冷的寒意,向着林薇那早己岌岌可危的命运,缓缓压下。
房间内,一片死寂,唯有那烛心燃烧时偶尔发出的、极其细微的“噼啪”声响,以及凌霜自己那平稳悠长得近乎不祥的呼吸声。
她的面前,一张简朴的柏木方桌之上,静静地躺着那根从图纸档案室的帷幕流苏之上,被她小心翼翼取下来的、唯一的物证。
那是一根不足半指长的、呈现出淡银灰色的丝线。
在昏黄的灯火映照之下,它显得如此的纤细,如此的微不足道,仿佛一阵微风便能将其吹散,再也无处寻觅。
它只是一根普通的、或许是用来在衣物之上织就暗纹的棉线,它没有任何独特的标记,也没有任何能够首接指向某个具体之人的特征。
线索,在找到了这根丝线之后,似乎又再一次地,走入了一个无法破解的死胡同。
凌霜静静地凝视着它,那双深邃的眼眸之中,倒映着那一点微弱的烛火,也倒映着那根细如发丝的、看似毫无希望的丝线。
她的神情,平静得宛如一口千年不波的古井,然而在那平静的水面之下,却有无数的思绪,正在如同激流暗涌般,疯狂地推演与碰撞。
张菱一派的布局,可谓是天衣无缝,滴水不漏。
她们不仅制造了完美的伪证,更是在事后以最快的速度,将现场清理得一干二净,几乎抹除掉了所有可能存在的、指向真凶的痕迹。
而这根被遗留下来的丝线,究竟是她们百密一疏的、真正的破绽,还是她们故意设下的、另一个引人误入歧途的陷阱。
凌霜的指尖,在冰凉的桌面之上,无意识地,轻轻地敲击着,发出极有规律的、沉闷的声响,那是她陷入深度思索时的习惯性动作。
时间,己经所剩无几。
她没有更多的机会,去走任何一条错误的道路。
她必须在明日午时之前,从这根看似普通的丝线之上,解读出足以扭转乾坤的、一击致命的信息。
终于,她那无意识敲击桌面的手指,缓缓地停了下来。
她深吸了一口气,那口气息,悠长而又深沉,仿佛要将这满室的、压抑的空气,都尽数吸入肺腑之中,再将其化作一股绝对的、不容动摇的冷静。
然后,她缓缓地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她没有用指尖去首接捏取那根丝线,而是先将自己的掌心,在身侧那件朴素的青色弟子服上,仔仔细-细地擦拭了一遍,抹去了上面可能沾染的、任何一丝属于自己的气息与杂质。
做完这一切,她才以一种近乎虔诚的、小心翼翼的姿态,用两根最为敏感的、触觉最为发达的食指与拇指的指腹,轻轻地,将那根淡银灰色的丝线,拈了起来。
她将它,缓缓地,置于自己的双掌掌心之间。
然后,她缓缓地,闭上了自己的眼睛。
在她眼帘闭合的那一瞬间,外界所有的一切,那昏黄的烛火,那摇曳的影子,那沉寂的夜色,都仿佛潮水般,迅速地褪去,再也无法对她产生任何的干扰。
她的整个世界,都收缩到了一个点上。
那就是她双掌之间,那根纤细到几乎感觉不到其存在的、冰凉的丝线之上。
“心灵织手”那超凡入圣的感知能力,在这一刻,被她催动到了前所未有的极致。
她的呼吸,变得愈发的悠长与微弱,几乎趋近于停止。
她的心跳,也渐渐地放缓,如同冬眠的古龟,每一次的搏动,都间隔着漫长而又沉静的时光。
她的所有精神,所有意念,所有感知,都化作了无数道无形的、比丝线本身还要纤细的触手,顺着她的掌心,缓缓地,探入了那根丝线的内部,开始解读起其中所烙印的、那些不为常人所知的、无声的语言。
起初,她所感知到的,只是一片混沌。
那是丝线本身的、属于棉花的、最原始的记忆,带着田野的阳光与泥土的芬芳,纯粹而又质朴。
紧接着,一股属于染料的气息,侵入了她的感知世界,那是属于银灰色染缸的、略带一丝化学品味道的记忆,冰冷而又机械。
这些,都不是她想要的。
凌霜的心,没有丝毫的波动,她的意念,如同最耐心的猎人,继续向着这根丝线更为深层的记忆之中,缓缓地渗透。
终于。
在一片混沌与冰冷之后,一丝属于“人”的气息,开始出现了。
那是一种充满了犹豫与不自信的情绪残留。
凌霜的脑海之中,瞬间浮现出了一幅模糊的、由纯粹的感知所构成的画面。
她“看”到了一双手。
那双手,并不灵巧,甚至可以说是有些笨拙。
那双手在操控着一根绣针,试图将这根银灰色的丝线,织入一件衣物的袖口,形成一道作为装饰的暗纹。
然而,那绣针的每一次起落,都充满了迟疑。
针脚的间距,忽宽忽窄,极不均匀。
丝线的张力,也控制得极差,时而拉得太紧,让布料都起了褶皱,时而又放得太松,让绣出的纹路显得松松垮垮,毫无筋骨。
更重要的是,凌霜能清晰地“感觉”到,那双手的主人,在进行这番刺绣之时,她的内心,充满了焦躁、不耐烦、以及对自己拙劣技艺的、深深的厌恶。
这绝对不是一个专业的、或者说是一个合格的绣娘,在进行创作时应有的心境。
一个真正热爱刺绣、或者说技艺娴熟的人,她们在运针之时,心中应是平静的,专注的,她们的手,与针,与线,仿佛融为了一体,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韵律与美感。
而这双手的主人,她的刺绣,没有美感,没有灵性,只有一种为了完成任务而不得不为之的、充满了敷衍与怨怼的挣扎。
这是一个,技艺拙劣、且打心底里厌恶着刺绣这件事的,蹩脚的绣娘。
第一个信息,清晰无比地,烙印在了凌霜的心中。
然而,仅仅只有这个信息,是远远不够的。
天织坊内外门的弟子数以千计,其中技艺拙劣、心浮气躁者,并不在少数,这个特征,太过宽泛,无法作为锁定真凶的决定性证据。
凌霜的意念,没有丝毫的停留,继续向着更深处探寻。
就在此时,一股独特的、与那份拙劣的刺绣技艺截然不符的、充满了违和感的气息,猛然间,冲入了她的感知世界。
那是一股味道。
一股被这根丝线的纤维,深深地吸收了进去的、属于熏香的味道。
起初,那味道还很淡,仿佛只是遥远记忆中的一缕残响。
但随着凌-霜感知的不断深入,那味道,开始变得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浓烈。
那是一股檀木的香味。
厚重,沉郁,带着一种安神定魄的独特魅力。
然而,就在那厚重的檀木主调之下,凌霜又清晰地“闻”到了一丝极其独特的、与她前世今生所闻过的、所有檀香都截然不同的辛辣后调。
那股辛辣,并不刺鼻,却如同隐藏在天鹅绒之下的芒刺,带着一种极具侵略性的、异域的风格,让那本应沉静安神的檀木香,平添了几分说不出的、张扬与妖冶。
这个味道……
凌霜的心脏,猛地一跳。
这个味道,与前夜林薇在柴房之中,向她描述的那个,在藏经阁后方的紫竹林里,从那个神秘的黑衣人身上闻到的味道,一模一样。
分毫不差。
两种看似毫不相干的、甚至可以说是相互矛盾的信息,在这一刻,被凌霜从同一根丝线之上,同时解读了出来。
第一,丝线来自于一件衣物的袖口,而这件衣物的主人,是一名刺绣技艺极其拙劣、充满了犹豫和不自信的绣娘。
第二,这名技艺拙劣的绣娘,却在长期使用着一种极为名贵、极为罕见、甚至根本不属于天织坊所有的一种独特的、带有辛辣后调的檀木熏香。
一个完整的、清晰的、充满了矛盾与违和感的真凶画像,在凌霜的脑海之中,瞬间被勾勒了出来。
技艺拙劣,意味着此人在天织坊内的地位,绝对不会太高,甚至可能只是一个常年徘徊在中下水平的、毫不起眼的外门弟子。
而名贵的、独特的熏香,则代表着此人要么家境极为殷实,要么,便是有一种超乎寻常的、喜欢打肿脸充胖子、用外在的奢华来掩盖内在的空虚与自卑的、病态的虚荣心。
一个技艺拙劣、地位不高、却又极度虚荣、喜欢使用名贵熏香来彰显自己与众不同的人。
当这几个关键词,在凌霜的脑海中组合在一起的时候。
一个名字,一个身影,如同石破天惊一般,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确定性,猛然间,浮现在了她的眼前。
是她。
那个在云锦雾纱赌局之后,依旧死心塌地地跟在张菱身后,平日里最喜欢用一些不合身份的、华丽的头饰与香囊来装点自己,而其本身的刺绣功底,却始终是外门弟子之中出了名的、烂泥扶不上墙的。
张师姐那个最忠心、也最愚蠢的跟班。
外门弟子,孙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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