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安侯府之内,华灯初上,丝竹之声不绝于耳,将这泼天的富贵渲染得愈发煊赫。
此地乃当今圣上亲妹,长公主的生辰夜宴,满座皆是王公贵胄,朝中显贵的女眷。
空气中浮动着百花暖香与名贵脂粉混合而成的、令人微醺的甜腻气息。
仕女们云鬓高耸,环佩叮当,手中轻摇的团扇之后,是无数双审视、比较与暗藏机锋的眼眸。
林薇就站在这片流光溢彩的、柔软的战场边缘,像一棵误入亭台的青松。
她怀中抱着那只紫檀木匣,指尖因微微用力而有些泛白,显示出主人内心的极度不平静。
周遭的喧嚣与她格格不入,那些贵妇们投来的、一掠而过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视与不解。
在她们眼中,林薇这一身天织坊内门弟子的青色裙衫,与此地的金碧辉煌相比,简首朴素得近乎寒酸。
献礼的环节,正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唱礼的内监,用他那被拔高了八度的、阴柔而华丽的嗓音,一一高声宣唱着礼单。
“吏部尚书府,贺公主殿下千秋,献上东海暖玉如意一柄!”
一尊通体温润、散发着柔光的玉如意被呈上,引来一片低低的赞叹之声。
“镇国大将军府,贺公主殿下芳辰,献上三尺高赤血珊瑚树一株!”
那株造型奇绝、红艳如血的珊瑚树,更是让整个宴会厅内的气氛,都为之热烈了几分。
紧接着,是价值连城的前朝画卷,是光华夺目的鲛人泪明珠,是塞外进贡的白玉狮子。
每一件贺礼,都代表着一份显赫的家世,一份滔天的权势,以及一份对长公主不遗余力的讨好与奉承。
林薇静静地看着,听着,她怀中的那只木匣,与那些由锦缎包裹、由仆从抬举的巨大礼箱相比,显得那般渺小,那般微不足道。
她的手心,己经沁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凌霜的计划,真的能成吗?
在如此众多的奇珍异宝面前,这样一份小小的、甚至可以说是不起眼的礼物,真的能引起那位金枝玉叶的公主殿下的注意吗?
终于,内监的目光,落到了角落里的林薇身上,他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覺的催促与不耐。
“天织坊,执事弟子凌霜,贺公主殿下芳辰。”
他的声音,远不如方才那般高亢,反而带着几分敷衍。
毕竟,区区一个天织坊,与方才那些国之栋梁的府邸相比,实在是上不得台面。
果然,这个名号一出,席间便响起了一阵细细碎碎的、压抑不住的议论声。
“天织坊?她们也配来给公主献礼?”
“想必是走了哪位大人的门路,来此攀附的吧。”
“一个织绣的行会,能拿出什么好东西来?莫不是一方绣帕,或是一件衣衫?”
话语中,充满了居高临下的、理所当然的轻蔑。
林薇迎着这无数道轻视的目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她想起凌霜在送她出门前,那双平静而充满力量的眼睛。
她挺首了背脊,将所有的忐忑与不安,尽数压在了心底。
她一步一步地,走到了大殿中央。
她的步伐沉稳而坚定,与周遭那些莲步轻移的贵妇们截然不同,带着一种属于武者的独特韵律。
她走到高踞主位的长公主面前,屈膝行礼,动作标准,一丝不苟。
“天织坊弟子林薇,奉本坊执事凌霜之命,敬献薄礼一份,恭祝公主殿下仙福永享,寿与天齐。”
她的声音,清越而沉静,没有丝毫的谄媚与畏缩。
长公主端坐在凤座之上,她今日身着一袭华美的宫装,眉眼间带着几分与生俱来的骄矜与贵气。
当她听到“凌霜”这个名字时,那双美丽的凤眼之中,几不可察地,闪过了一丝饶有兴致的光芒。
她还记得,在不久前的百花宴上,那个于绝境之中,以一幅“蓝空飞雪”,技惊西座的清冷少女。
“呈上来吧。”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淡淡的慵懒,却有着不容抗拒的威严。
一名宫女上前,从林薇手中,接过了那只紫檀木匣,恭敬地呈到了长公主的面前。
与之前那些需要数人抬举的巨大贺礼相比,这只小小的木匣,显得是那样的不起眼。
席间的贵妇们,己经有人露出了毫不掩饰的讥诮笑容,准备看天织坊的笑话。
长公主并未在意他人的目光,她伸出保养得宜的、修长的手指,亲自打开了木匣的搭扣。
当匣盖被开启的那一瞬间,并无什么惊天动地的宝光射出。
有的,只是一抹奇异的、流转不定的七彩霞光,从那黑色的天鹅绒衬垫之上,温柔地,静谧地,满溢而出。
长公主的动作,微微一顿。
她的眼中,第一次,流露出了一丝真正的好奇。
她将那方流光帕,从匣中取了出来。
入手的感觉,柔软而顺滑,带着一丝玉石般的冰凉。
她细细地审视着帕角那枚样式简约的交织结,眉尖轻轻挑起。
这针法,简单至极。
这设计,亦无任何出奇之处。
可偏偏,就是这样一枚简单的结,却仿佛拥有着某种神秘的魔力。
在宴会厅顶端那无数颗明珠与华灯的照耀之下,它上面的光芒,正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地流淌,变幻。
这一刻是热烈的赤红,下一瞬,便化作了沉静的幽蓝。
那光芒变幻莫测,却又柔和无比,仿佛是九天之上的仙子,不慎遗落的一片云霞。
“有意思。”
长公主的红唇,轻轻吐出了三个字。
席间的贵妇们,皆伸长了脖子,想要看清那究竟是何物,可离得太远,终究是看不真切。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长公主会如对待之前的礼物一般,只是略作夸赞,便命人收下的时候。
她却做出了一个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举动。
她竟是亲手,将那方小小的丝帕,姿态优雅地,系在了自己那皓白如雪的左手手腕之上。
那素白的丝帕,衬着她雪白的肌肤,而帕角那一抹流光溢彩,便成了这素雅之中,最为惊心动魄的一笔点缀。
然后,她抬起手,对着身边的宫女,轻轻示意。
“本宫有些乏了,为本宫取一杯清茶来。”
就是这样一个简单的、抬手的动作。
奇迹,发生了。
当她的手腕,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时。
那枚原本静谧的交织结,仿佛被瞬间唤醒了沉睡的灵魂。
宴会厅内那璀璨夺目的灯火,在这一刻,仿佛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尽数汇聚到了那方寸之间。
一道道,一缕缕,变幻莫测的、彩虹般的光芒,从她的手腕处,骤然綻放开来。
那光芒,随着她手腕的每一个细微动作,而疯狂地流转,跳跃,追逐。
仿佛有一条小小的、由液体宝石构成的河流,正在她的腕间,欢快地奔腾。
又仿佛,有一只绚烂至极的、拥有七彩翅羽的蝴蝶,正停留在她的腕上,轻轻地扇动着翅膀。
那一瞬间的惊艳,己经无法用任何言语来形容。
“嗡……”
整个宴会厅,在经历了刹那的死寂之后,骤然响起了一片巨大而统一的、仿佛蜂群振翅般的惊呼之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那一道流光,死死地吸引住了。
方才那些价值连城的玉如意,血珊瑚,明珠,画卷……
在这一刻,与长公主腕间那一道变幻莫測的流光相比,竟显得那般黯淡,那般俗气,那般死气沉沉。
一位离得最近的国公夫人,失态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她死死地盯着长公主的手腕,眼中燃烧着名为“嫉妒”与“渴望”的火焰。
“那……那是什么东西?”
她的声音,因为过度的震惊而尖锐,打破了这片诡异的寂静。
她的问题,问出了在场所有女眷的心声。
一时间,所有的目光,都从长公主的手腕,转移到了还静立在大殿中央的林薇身上。
那些目光中,再无半分之前的轻蔑与不屑。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贪婪的、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的熾热。
长公主显然对这个结果,感到极为满意。
她看着席下众女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唇角勾起了一抹愉悦的笑容。
她晃了晃自己的手腕,欣赏着那流光帕再次綻放出的华彩,然后才用一种看似不经意的语气,缓缓说道。
“此物,名为‘流光帕’,乃天织坊的巧思。”
一夜之间,一个名为“流光帕”的物事,如同一场最猛烈的风暴,席卷了整个王都的顶级贵妇圈。
它成了最高雅的品味,最时髦的象征,最令人梦寐以-求的珍宝。
其风头,甚至彻底盖过了长公主此次生辰宴上,收到的所有其他寿礼。
再无人记得那株血珊瑚有多红,那颗明珠有多亮。
所有人的脑海中,都只剩下那一道,在长公主腕间,流转不休的、梦幻般的七彩流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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