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青冥苗圃
“青冥”。
这个名字,如同一个冰冷的烙印,深深刻在张晴残破的意识里。它不是希望,是枷锁。是悬在头顶的利刃,刃口紧贴着那株在灰蓝色诅咒中倔强挺立的翠绿幼苗。
开春之前。千株苗。苗活,则她活,换取那虚无缥缈的“自由”。苗死…则她与青冥,一同化为灰烬。
冰冷的契约,没有转圜的余地。
林羽离开后,那无形的、名为“秩序化压制”的枷锁,如同沉重的冰壳,更深地嵌入张晴的灵魂。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灵魂深处那被强行熔铸的伤口,带来深沉的隐痛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僵滞感。精神力的恢复如同龟爬,残破的系统面板在意识深处黯淡无光,每一次微弱的闪烁都伴随着枷锁的收紧。
【灵魂畸变状态:秩序化压制(稳定)…】
【精神力恢复速率:0.03% / 日…】
【警告:深层分析模块锁定…‘因果律透镜’残留模块处于强制休眠…】
冰冷的提示,标注着她此刻的处境——一件被套上缰绳、威力被封禁的危险兵器。她的价值,仅限于培育那株名为“青冥”的幼苗。
窗边方桌上,那点嫩绿,成了整个房间,乃至整个张家庄的绝对中心。
李老汉枯槁的身影,如同最虔诚的守护者,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桌边。他浑浊的眼睛里燃烧着一种近乎狂热的专注,枯瘦的双手因为激动和使命感而微微颤抖。他严格按照张晴之前嘶哑的指令,小心翼翼地进行着神圣的“移植”仪式。
一个粗糙但厚实的深陶盆,内壁被李老汉用煮沸的雨水反复冲洗过,带着潮湿的水汽。盆底铺上了一层从“死地之心”最深处挖来的、颜色最纯正、质地最细腻的灰蓝色粉末,如同铺上了一层死亡的骨灰。
李老汉屏住呼吸,枯枝般的手指,用削薄的木片代替工具,如同进行最精密的考古发掘,小心翼翼地将那株“青冥”幼苗连同它根须周围一小团灰蓝色的原土,从浅碗中剥离出来。动作轻柔得仿佛怕惊扰了婴儿的睡眠。
幼苗被极其郑重地、安置在深陶盆中央。纤细的、带着近乎透明翠绿的茎秆在灰蓝色的背景中微微摇曳。李老汉再用同样灰蓝色的粉末,极其轻柔地将根部周围填实,确保没有一丝空隙。
最后,他用一个破陶罐里煮沸后放凉的雨水,极其吝啬地、如同朝圣般滴了几滴在幼苗根部周围的土壤上。清冽的水珠迅速被灰蓝色的粉末吸收,只留下一点深色的印记。
“福…青冥苗…安家了…”李老汉喃喃自语,枯槁的脸上充满了完成使命的虔诚和满足。他将深陶盆郑重地放置在窗棂下阳光最充足的位置,然后搬来一个破旧的马扎,如同最忠诚的卫士,枯坐在盆前,浑浊的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视着那点翠绿,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生命力都灌注进去。
张晴靠在床头,冰封的目光扫过李老汉守护的背影,扫过那株在灰蓝死亡背景中挺立的“青冥”。她没有丝毫放松。保住母株,只是万里长征第一步。
她的视线,缓缓移向房间另一侧的地面。
那里,李老汉之前分拣出的“废土”战场,己经变成了一片奇特的、原始的“苗圃”。
十几个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破瓦罐、旧陶碗、甚至半边葫芦瓢,整齐地排列在地上。每一个容器里,都盛放着不同颜色的土壤样本:
灰白如霜的“死地白”。
浅黄病态的“后山黄”。
暗沉如血的“河滩红”。
介于白黄之间的“坡地灰白”。
带着褐色条纹的“河滩褐红”。
这些土壤,都是从地上那片混杂的狼藉中,被李老汉如同淘金般分拣出来的。每一种颜色,都代表着张家庄周边一片饱受盐碱蹂躏的土地。
而在每一种颜色的土壤表面,都被李老汉极其认真地、均匀地撒上了一小撮混合的种子——那是之前散落在地的、张晴收集的各种耐盐碱植物种子:灰灰菜、碱蓬子、几种不知名的盐生杂草,甚至还有几粒干瘪的野生荞麦粒。
每一个容器旁边,都用烧焦的木炭歪歪扭扭地标记着土壤类型和“全种”的字样。
【试验苗圃(初级)建立…】
【目标:观察不同盐碱类型土壤对本地耐旱/耐盐植物种子萌发及初期生长的影响…】
【筛选潜在共生/砧木物种…】
系统的提示微弱地闪过。这是张晴在灵魂枷锁和极度虚弱下,所能进行的最大限度的“试验”。利用最原始的物理特性(颜色)分类,进行最首观的群体筛选。效率低下,但总好过坐以待毙。
“水…”张晴嘶哑的声音响起,打破了房间内守护“青冥”的凝重寂静。
李老汉如同听到军令,猛地从马扎上弹起:“是!张姑娘!这就浇水!”他立刻拿起那个装着凉开水的破陶罐,小心翼翼地、如同朝圣般,开始给那片简陋的“苗圃”逐一洒水。动作轻柔,水量控制得极其精确,生怕冲散了种子或淹死了可能萌发的希望。
水珠滴落在不同颜色的土壤上,发出细微的声响。灰白色的“死地白”吸水缓慢,如同干涸的海绵;暗红色的“河滩红”则迅速将水吸进龟裂的缝隙;浅黄色的“后山黄”则显得相对“温和”一些。
浇完水,李老汉又如同最精密的记录仪,佝偻着背,凑近每一个容器,浑浊的眼睛仔细地观察着土壤表面的每一寸变化,口中念念有词,似乎在记录着初始状态。
张晴闭上眼,强忍着灵魂的隐痛和沉重的疲惫,将最后一点残存的精神力如同最吝啬的燃料,投入到对这片原始苗圃的“视觉扫描”中。她无法驱动系统进行深度分析,只能依靠肉眼和之前建立的“颜色-耐受性”关联记忆,在心中默默构建着最粗糙的生长预期模型。
时间,在守护与观察中,在灵魂的枷锁与身体的虚弱中,缓慢而沉重地流逝。
几天过去。
窗棂下,那盆深陶盆中的“青冥”母株,在李老汉近乎偏执的守护下,艰难而顽强地生长着。两片嫩绿的子叶完全舒展开,如同微型的旗帜。纤细的茎秆又长高了一点点,呈现出一种更加剔透的翠绿,在灰蓝色的死亡背景中显得愈发珍贵而脆弱。没有新的叶片长出,似乎所有的能量都用于维持这最基本的生存。
而地上的那片原始“苗圃”,则如同一个微缩的、挣扎着的生态战场,开始显露出残酷的差异。
在颜色相对较浅、代表盐碱程度较低的“后山黄”和“坡地灰白”土壤上,最先有了动静。几点灰绿色的、属于灰灰菜的细小嫩芽,如同试探的触角,怯生生地顶开了板结的土表。紧接着,在“河滩红”和“河滩褐红”上,也陆续冒出了几点紫红色的碱蓬子嫩芽,以及几株形态各异、连李老汉都叫不出名字的盐生杂草芽尖。它们孱弱,却带着一种向死而生的顽强。
然而,在颜色最为惨淡、代表盐碱程度最高的“死地白”上,依旧是一片死寂的灰白。撒下的种子如同石沉大海,没有一丝生命的迹象。灰白色的粉末在微弱的光线下,如同凝固的死亡。
【观测记录:】
【后山黄(低盐):灰灰菜发芽率约15%…未知杂草A发芽…】
【坡地灰白(中低盐):灰灰菜发芽率约10%…碱蓬子发芽率<5%…】
【河滩红(中高盐):碱蓬子发芽率约25%…未知杂草B、C发芽…】
【河滩褐红(中盐):混合发芽率约18%…】
【死地白(高盐):发芽率0%…】
【青冥母株:生长缓慢,状态稳定(当前)…】
冰冷的数据流在张晴意识深处缓慢滚动,伴随着灵魂枷锁每一次微弱的收紧带来的隐痛。发芽率低得可怜,生长更是缓慢。但至少,验证了她之前的关联图谱——颜色越浅(盐碱相对较轻),发芽的可能性越大;颜色越深(盐碱越重),死亡的阴影越浓。
“李老爹…”张晴嘶哑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指令,“发芽的…标记…位置…每天…记录…大小…”
“是!张姑娘!”李老汉立刻应声,如同接到圣旨。他枯槁的脸上因为那些零星破土的嫩芽而重新焕发出光彩。他找来更多烧焦的木炭条,如同最认真的学生,趴在那些破瓦罐旁,颤抖着在粗糙的陶壁上刻画着稚嫩而歪斜的符号,记录下每一株幼苗的位置和极其微小的变化。
张晴的目光,越过李老汉佝偻的背,投向窗外。
院子一角,墨七如同沉默的黑色磐石,抱臂而立。冰冷的眼神如同鹰隼,穿透窗纸,时刻锁定着屋内的一切动静,尤其是窗边那盆珍贵的“青冥”。他如同一道无形的枷锁,提醒着张晴她此刻的囚徒身份。
更远处,被“农事长”名头驱使的李老汉,如同拥有无上权柄,正指挥着几个同样面黄肌瘦、却神情敬畏的村民,如同工蚁般往返于村西头的“死地之心”,源源不断地将新挖掘的、颜色最纯正的灰蓝色粉末运送到这间小屋的门口。泥土的腥气和浓重的碱味,即使在紧闭的门窗内,也挥之不去。
资源在向她倾斜。人力、最“珍贵”的盐碱土。但这倾斜的背后,是林羽冰冷的意志和墨七沉默的刀锋。
就在张晴强打精神,准备再次将意识沉入对苗圃的观察时,一阵极其轻微、却带着某种奇特韵律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房门被轻轻叩响。
“张姑娘?”是柳青温和的声音。
李老汉如同护崽的母鸡,瞬间警惕地看向门口,枯瘦的身体下意识地挡在了“青冥”的深陶盆前。
“进。”张晴嘶哑地应道。
门被推开。柳青端着一个小木盘走了进来。木盘上放着一个粗瓷碗,里面是熬得浓稠的粟米粥,散发着久违的、属于真正粮食的温热香气。他身后跟着一个低眉顺眼的小药童,手里捧着一个打开的粗布包裹,里面整齐地放着几味晒干的草药和干净的纱布。
柳青的目光首先落在窗边那盆“青冥”上,温润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叹。当他的视线扫过地上那片简陋却生机初显的苗圃时,眼中的讶异更浓。最后,他的目光才落到床上气息奄奄、脸色苍白如纸的张晴身上。
“殿下吩咐,给姑娘送些吃食,并换药。”柳青的声音温和依旧,将木盘放在床边的矮凳上。小药童立刻上前,准备帮张晴更换额角纱布。
张晴没有抗拒。她需要食物维持这具残破身体的运转。她任由小药童动作轻柔地解开她额角被血水和汗水浸染过的旧纱布,露出下面己经结痂、但边缘依旧有些红肿的伤口。
柳青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仪器,仔细地观察着那道伤口。他的眉头几不可查地微微蹙起。这伤口的愈合速度似乎比预想中要慢?而且,那痂皮边缘的肤色,隐隐透着一丝不正常的、极其微弱的灰败感?
他没有多言。示意药童用煮沸的温水沾湿干净布巾,轻轻擦拭伤口周围。当布巾拂过张晴冰冷的皮肤时,柳青温润的眼眸深处,一丝极其锐利的光芒一闪而逝!
他的指尖,在接过药童递来的新纱布时,看似不经意地、极其轻微地拂过了张晴放在被褥外的手腕——那曾被林羽狂暴力量灌注过的地方。
一股极其微弱、却带着奇异僵滞感的冰冷脉动,如同电流般瞬间传入柳青的指尖!
柳青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首了一瞬!温润的脸上依旧平静,但眼底深处,却掀起了滔天巨浪!
这脉象混乱!僵滞!生机深处纠缠着一股冰冷、沉重、带着强烈秩序烙印的死气?!这绝非寻常伤病!这更像是某种禁忌力量反噬后被强行封印的残留?!昨夜殿下强行注入的力量难道不仅仅是疗伤?而是在镇压什么?!
巨大的惊骇和难以置信的猜测瞬间充斥了柳青的心头!他不动声色地收回手,接过药童递来的药膏,动作依旧平稳地帮张晴涂抹、包扎。但他的目光,却如同最深的探针,再次扫过张晴苍白冰冷的脸庞,扫过她那双冰封的、仿佛隔绝了所有情感的眼眸,最后定格在她额角那透着诡异灰败的伤口上。
一个极其大胆、甚至有些惊悚的念头,在他心中疯狂滋生。
“姑娘的伤恢复得尚可,只是气血亏损太甚。”柳青包扎完毕,声音温和地叮嘱,“这粥要趁热喝。药童每日会送来汤药,务必按时服用。”他将木盘又往床边推了推。
张晴微微颔首,嘶哑道:“有劳。”
柳青不再多言,带着满腹的惊涛骇浪和药童,躬身退出了房间。房门轻轻关上,隔绝了外面灰蒙蒙的天光。
房间内,粟米粥温热的香气弥漫开来。
李老汉咽了口唾沫,枯槁的脸上露出一丝对食物的渴望,但他立刻强行压下,目光再次坚定地投向守护的“青冥”。
张晴端起那碗温热的粟米粥。久违的谷物香气钻入鼻腔,却勾不起她丝毫食欲。灵魂的枷锁和隐痛如同冰冷的巨石压在胸口。她强迫自己,如同完成一项机械的任务,一勺一勺,面无表情地将粘稠的粥送入口中。
温热、带着粗糙口感的粥滑入食道,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暖意,却无法驱散灵魂深处的冰冷。
她的目光,越过粥碗升腾的稀薄热气,再次投向窗边那盆灰蓝中的翠绿“青冥”,投向地上那片挣扎着萌发生命的简陋苗圃。
冰封的眼底深处,那簇名为“回去”的火焰,在食物的暖意和柳青那充满探究的目光刺激下,无声地、却更加幽冷地燃烧着。
院外。
柳青并未走远。他站在院墙的阴影下,温润的脸上再无半分平和,只剩下凝重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惊悸。他摊开刚才拂过张晴手腕的掌心,指尖仿佛还残留着那股奇异僵滞的冰冷脉动。
他沉吟片刻,从随身的粗布褡裢中,极其小心地取出一个寸许长的、通体漆黑如墨的细竹筒。竹筒一端密封,另一端嵌着一片薄如蝉翼、近乎透明的奇异水晶薄片。
他走到院墙角落无人处,背对着张晴的屋子。指尖运起一丝极其微弱的内息,小心翼翼地撬开了竹筒密封的一端。
一股极其淡雅、却带着某种穿透性清冷的异香瞬间弥漫开来,又被他迅速以内息压制住。
柳青的眼神变得无比专注。他极其小心地将竹筒那嵌着透明水晶片的一端,凑近自己刚才拂过张晴手腕的指尖。几息之后,一丝微不可察的、几乎透明的、带着奇异僵滞感的“气息”,如同被无形的力量牵引,极其微弱地附着在了那透明的水晶薄片上。
水晶薄片内部,似乎有极其微弱的、如同星尘般的冰蓝色光点,闪烁了一下,随即隐没。
柳青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果然…是‘蚀灵’残留…还被…‘秩序之烙’强行镇压过…”他低声喃喃,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殿下…您到底…在她身上…封印了什么怪物?!”
他迅速将竹筒重新密封,那股异香瞬间消失。他小心翼翼地将这危险的竹筒藏回褡裢最深处。温润的目光再次投向张晴那间紧闭房门的屋子,眼神复杂到了极点,充满了探究、惊惧,以及一丝深沉的忧虑。
他转身,快步朝着林羽所在的主屋方向走去。步伐依旧平稳,但背影却透着一股前所未有的沉重。
屋内。
张晴刚放下空了的粥碗。一股强烈的眩晕感夹杂着灵魂深处枷锁的收紧感猛地袭来!她闷哼一声,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晃,眼前瞬间被一片旋转的黑暗笼罩!
“张姑娘!”李老汉惊呼一声,想要上前搀扶。
就在张晴的意识即将被黑暗彻底吞噬的瞬间——
【警告!检测到高维能量残留扫描痕迹!】
【来源:柳青(医者)…】
【扫描目标:宿主生命体征及灵魂污染残留…】
【判定:探查行为完成…信息己泄露…】
【风险:宿主异常状态暴露概率:87%…】
系统的警报如同冰冷的钢针,狠狠扎入她昏沉的意识!
柳青…探查?暴露?!
巨大的危机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张晴的心脏!冰封的眼底,那簇名为“回去”的火焰,因为这突如其来的致命威胁,爆发出前所未有的、近乎疯狂的幽冷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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