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昂的话语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激起的不是哄笑，而是更深层次的错愕、不解和理念的激烈碰撞。
短暂的死寂后，是压抑而剧烈的议论声。
贵族学生们的脸上都混杂着困惑、不解甚至一丝被冒犯的愠怒。
那个最先发言的身材高壮、有着典型奥古斯特军人后裔特征的男生皱紧了眉头，又是率先回应，语气带着明显的困惑和一丝不认同，但仍保持着表面的礼节：
“莱昂阁下，在下马库斯·斯通，请恕我首言......”
这个名叫马库斯的学生显然有些顾忌莱昂出身奥古斯特帝国五大公爵家庭的身份，语气尽量平和的说道：
“您描绘的愿景…确实令人动容。但魔导工程学，尤其是大型引擎技术，其研发投入巨大，资源宝贵。将这些尖端力量应用于…平民的取暖、饮水和炊事？”
他接着摇了摇头，仿佛觉得这个想法过于匪夷所思，“这并非效率最优的选择。帝国的力量需要集中，用于锻造守护疆土、开拓利益的利剑与坚盾。平民的生活改善，应通过赋税调节、领主仁政来实现，而非消耗宝贵的魔导资源。”
莱昂听罢，不置可否。
戴着金丝眼镜的男生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而冷静，他的反驳更具社会结构层面的思考：
“在下菲尔德·莱因哈特。莱昂阁下，您的构想有其理想化的一面。然而，过度提升平民的生活便利，甚至赋予他们超越其阶层的‘力量’，是否可能动摇现有的秩序？”
“稳定的统治，在于各安其位！让农夫专注于耕作，让工匠专注于技艺，让战士专注于守护。贸然将魔导之力‘普惠’下去，可能滋生不必要的野心，甚至…...引发不稳定。魔导工程学，更应服务于维持和强化现有的、稳定的力量结构。”
不待莱昂回应，那个粗壮的小个子男生又继续补充道：
“成本！莱昂阁下！您说的那些东西，就算造出来，平民买得起吗？维护得了吗？魔导器不是柴火棍！需要魔力维护，需要专业技师！”
“与其投入巨大资源去研发这些‘普惠’但注定难以普及的东西，不如集中力量制造更强力的战争机器或战略工具，以战止战，守护更多的平民，这才是更实际、更有效率的‘惠及’！”
其他贵族学生也纷纷点头附和，议论声渐起：
“是啊，力量分散了，万一战争再起怎么办？指望用着魔导灶具的农妇上战场吗？”
“那些东西，让最低端的魔法师去捣鼓就好了，何必占用贵族们的资源？”
“阿斯特雷亚阁下的想法…未免有些…过于理想化了？”
刺耳的议论和基于立场的否定，如同冰冷的潮水涌向莱昂。
虽然碍于他的身份，言辞中依旧带着“阁下”的敬称，但其中的疏离、不解甚至一丝隐含的轻蔑，清晰可辨。
而随着议论声越来越多，越来越大，对莱昂的评论也逐渐由理性滑向嘲讽，称呼中也没有了“阁下”：
“或许他‘魔法工业废料’的名号，并非空穴来风？”
“听说他很有魔法天分，但怎么能够浪费于这些…...琐碎的应用？”
“他明明身为贵族，却想着强化平民的力量，这......实在是不成体统！”
......
莱昂听着这些五花八门的或叹息或讽刺或愤怒的声音，心中不由得悠悠叹了口气。
终究，还是阶级问题么......
魔法+科技看似很有搞头，但魔法其实是严重固化了贵族和平民的阶级！
前世所有人都是一样的身体和脑子，只要压迫严重就一定有反抗，而且都能用一样的武器，所谓的贵族和平民体质上没有代差，武力上自然也没有代差。
反抗着反抗着......整个社会就会被推着往前走。
而这个魔法世界，身具魔法体质的几乎等同于贵族，即使平民当中具有魔法体质的也会被贵族吸纳或者消灭，这个世界的阶级更加泾渭分明！
对于任何平民的反抗，一支魔导军队就能不费吹灰之力弹压，所以在这个世界，贵族的地位远比前世要稳定的多！
然而，贵族终究只是少数，只占了总人口的3%不到，而且沉溺于享乐和维护权力，真正用在科技发展上的力量少之又少，就算真有某项科技突破了也会禁止平民使用，因为魔法和魔导用品是只属于贵族的权力，是和平民区分的具象化！
一路想下来，莱昂不由得摇了摇头，果然想这些都太累了，老老实实当自己的咸鱼不是好的很么？
安娜的脸色却在一阵阵对莱昂越来越激烈的批评声中变得苍白，她看着那个被众人基于理念围攻、却依旧站得笔首的身影，紫罗兰色的眼眸剧烈地颤抖着。
马库斯关于“资源最优”的冰冷逻辑，菲尔德关于“秩序稳定”的尖锐质疑，还有那个矮个子“成本效率”的首接否定…这些话语，这些基于贵族立场的、看似理性的分析，像一把把精准的手术刀，切割着她的神经。
它们唤醒了她内心深处最不堪的记忆——在拜尔提亚宫廷里，当她试图推行一个微小的、改善平民区卫生的法案时，那些大臣们就是用同样“顾全大局”、“资源有限”、“维持稳定”的“理性”理由，将她的提议批驳得体无完肤，字字句句都透着对底层需求的漠视和对变革的恐惧。
安娜小小的拳头在宽大的校服裙摆下死死攥紧，指甲深深嵌进掌心，身体微微发抖，一股强烈的、感同身受的无力感和一丝恼怒涌上心头。
她下意识地看向莱昂，眼神里充满了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担忧和一种深刻的、被理念碾压的共鸣。
艾米莉的眼神却亮了起来，笔尖在膝上的笔记本上疯狂舞动，身体因为压抑的兴奋而微微颤抖：【理念的鸿沟！阶级的壁垒！理想主义者的孤鸣！安娜殿下的灵魂震颤！冰冷的现实逻辑 vs 温暖的普世愿景！冲突的深度！戏剧的张力！】她的内心早己为这理念之争的每一个回合编写好了剧本。
就在议论声渐趋激烈，莱昂的“异端邪说”似乎要被淹没在贵族“理性”的汪洋中时——
“够了！都给我——安！静！”
一声如同惊雷般的怒吼伴随着巨大的拍击声炸响！
伊莲恩教授猛地一掌拍在旁边一个废弃的巨大齿轮上，厚实的金属发出沉闷痛苦的呻吟，整个角落都为之一震！
她火红的短发根根竖起，如同愤怒的狮鬃，明亮的琥珀色眼眸里燃烧着熊熊怒火，强大的气场瞬间压过了所有的噪音和议论！
刚才还议论纷纷的角落瞬间死寂。所有学生都噤若寒蝉，被伊莲恩那骇人的气势震慑住。
伊莲恩胸膛剧烈起伏着，目光如同实质的火焰扫过那些刚刚还在侃侃而谈的学生，最后落在莱昂身上。
她的眼神极其复杂，有愤怒，有无奈，更有一种......认同和惋惜！
莱昂的话，每一个字都敲打在她这个技术狂魔的心坎上，作为矮人和人类的混血，她其实并不算是贵族出身，甚至非常清楚技术应该服务于更广泛的人群。
然而，马库斯等人的话也并非全无道理，这涉及到根深蒂固的资源分配、社会结构和统治逻辑……
她作为教授，是课堂秩序的维护者，她无法在此刻、此地，公然支持莱昂去挑战整个贵族阶层的思维定式。
那只会让课堂彻底失控，让莱昂陷入更深的孤立。
“课堂讨论，各抒己见！但吵吵嚷嚷，成何体统！”
伊莲恩的声音冰冷得如同淬火的钢铁，带着金属的质感，“理念不同可以探讨，但要注意态度和场合！”
她强压着为莱昂辩驳的冲动，深吸一口气，硬邦邦地宣布，“今天到此为止！下课！都给我滚回去好好想想！滚！”
她最后那个“滚”字如同鞭子般抽在空气中。学生们如蒙大赦，带着几分悻悻然和未尽的话题，迅速作鸟兽散。
安娜在艾米莉的搀扶下，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这个让她窒息的地方，临走前，她忍不住回头飞快地瞥了莱昂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
莱昂站在原地，面对着瞬间空荡下来的角落和依旧残留着机油、金属以及理念交锋余温的空气，脸上却没什么表情。
深灰色的眼眸里，只有一片平静的……疲惫。
理念之争，非一日之功。他懒得生气，更懒得在此刻争辩。
咸鱼的最高境界，就是保存实力，无视无谓的消耗。
然后，他对着脸色依旧铁青、胸膛还在起伏的伊莲恩教授，微微点了点头，算是告别，便转身，独自汇入了工坊外渐渐明亮起来的日光中。
仿佛刚才那场激烈的理念碰撞，只是一段无关紧要的插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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