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河捏着那份沉甸甸的合同，心里像压了块石头。林曦的怀疑像根刺，扎得他坐立难安。苏瑾是贵人还是灾星？这单活儿是救命稻草还是裹着糖衣的毒药？
他盯着院子里那堆还没清走的碎瓦片，又想起鲁师傅被逼得抄起刨子的样子，牙关慢慢咬紧了。
“干！”他猛地一拍大腿，吓了旁边的大刘一跳。
“河哥？”
“接！凭什么不接？”楚河眼神发狠，“金昊天越是想逼死咱们，咱们越得活下去！还得活得更好！他送钱送料子来，咱就接着！手艺在咱自己手里，怕什么？”
他转头看向林曦，语气缓和了些：“林姑娘，你的担心我明白。但眼下这情况，咱没得选。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才知道。咱多留个心眼就行。”
林曦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但看到楚河眼底的决绝，最终只是点了点头：“好，听你的。但合同细节我再盯紧点。”
下午，苏瑾承诺的泥料准时送到了。不是一袋两袋，而是整整半卡车！品质极佳的高岭土和紫金土，细腻油润，一看就是上等货。跟着车来的还有苏瑾的一个助理，留下泥料和一份更详细的釉料配比说明就走了，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这手笔，这效率，再次让楚河和大刘咋舌。
“娘的，这苏小姐……是真有钱啊！”大刘摸着那泥料，爱不释手。
楚河没说话，抓起一把泥在手里捻了捻，又看了看那份精确到克的釉料配方，心里的疑虑反而更深了。这苏瑾，对陶瓷的了解远不止她表现出来的那样。这配方里的几种矿物料搭配，极其老道，甚至有点爷爷笔记里那些失传配方的影子。
她到底什么来头？
但现在没时间琢磨这个了。试订单要得急，他必须立刻动手。
按照苏瑾的要求，这批底座要融入木元素。楚河先带着设计图去找了鲁师傅。
鲁师傅听说有活儿干，还是大单，激动得手都有些抖，尤其是听到工钱优厚，更是连声道谢，拍着胸脯保证：“小楚你放心！这榫卯活计是我老鲁看家的本事！绝对误不了你的事！木头我这儿还有几块压箱底的老料，正好用上！”
解决了木工部分，楚河一头扎进了工棚。称料、筛土、揉泥、拉坯……他做得一丝不苟，比平时更加专注。每一个环节他都亲自盯着，大刘给他打下手，林曦则在一旁默默记录着过程。
泥坯成型，阴干，接着是配釉。楚河严格照着苏瑾给的配方来，但总觉得哪里不对劲。那釉方追求一种极致的冷色调玉质感，需要极高的温度和极其精准的还原气氛。
“河哥，这釉料看着咋有点……发闷？”大刘看着搅匀的釉浆，嘀咕了一句。
楚河也有同感。这釉料配出来，颜色深沉，不像能烧出图纸上那种清亮温润的感觉。但他还是决定先按方子试一次。
第一窑，三个试验坯体送了进去。楚河亲自把控火候，小心翼翼地升温，在关键阶段投入松柴营造还原气氛。
烧了整整一夜。
第二天开窑，楚河的心凉了半截。
三个坯体，两个釉面干涩灰暗，完全不是想要的玉质感，另一个甚至烧裂了。
“这……”大刘傻眼了，“河哥，这方子是不是有问题啊？”
楚河没说话，拿起那个裂开的坯体，仔细看着断面，眉头拧成了疙瘩。火候没问题，泥坯也没问题，问题很可能就出在那釉料配比上。苏瑾给的方子，似乎刻意追求某种极端效果，反而破坏了稳定性。
是她不懂，还是……故意的？
楚河压下心里的怀疑，决定调整配方。他减少了两种显色矿物的比例，加入了一点爷爷笔记里提过的、能增加釉面润泽度的本地石英料。
第二窑又点火了。
等待出窑的时间里，气氛有些压抑。林曦的担忧写在了脸上，连大刘都闷头干活不怎么说话了。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一个有点耳熟的大嗓门：“楚家小子！楚河！在不在？”
楚河出去一看，居然是铁师傅。老头今天没围皮围裙，换了件洗得发白的旧工装，手里拎着个用油布包着的长条家伙事。
“铁师傅？您怎么来了？”
“咋？不欢迎？”铁师傅一瞪眼，“听说你接了大单子？鲁木头都忙活上了？老子来看看热闹不行？”
楚河连忙把他请进来。铁师傅一进院子，眼睛就滴溜溜西处扫，最后落在那个还没清理的碎缸堆上，哼了一声：“野猫？呵，这野猫个头不小啊。”
楚河苦笑，没接话。
铁师傅也不多问，把手里的油布包往条案上一放，打开。里面居然是两把寒光闪闪、造型独特的铁钩和火钳，一看就是精心打制的，比楚河现在用的那些顺手多了。
“喏，闲着没事打着玩的。”铁师傅语气随意，像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烧窑的家伙事不顺手，能出好活儿？试试这个，钢口好，耐烧。”
楚河拿起那把火钳，分量适中，握感极佳，尤其是夹持的部位做了特殊处理，能更稳地夹持坯体而不伤釉面。这绝不是闲着没事能打出来的，分明是花了极大心思的！
他心里一热，刚要道谢，铁师傅却摆摆手，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小子，老街有老街的规矩。咱不惹事，但也不怕事。有人再敢半夜学猫叫，你喊一嗓子，街那头我都能听见！”
说完，也不等楚河反应，老头背着手，溜溜达达就走了，好像真的只是顺路送来两件破烂。
楚河握着那副沉甸甸的新火钳，看着铁师傅的背影，感觉胸口那块石头好像没那么沉了。
他转身，深吸一口气，对满脸惊讶的大刘和林曦说：“准备开窑。”
第二窑的窑门缓缓打开。
热气散尽，楚河屏住呼吸看去。
只见窑膛正中，一个试验坯体静静立在那里，通体呈现出一种极为温润柔和的淡青色，釉面光滑如脂，在自然光下流淌着内敛的光泽，仿佛真的有一块古玉镶嵌在陶瓷之中。
成功了！
不仅成功了，效果甚至超出了图纸的要求！
“我的天……”林曦忍不住惊叹出声。
大刘更是激动地一拍大腿：“成了！河哥！咱成了！”
楚河长长吁出一口气，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他拿起那件成功的试制品，仔细端详着。釉色完美，但在他手指触摸到底座边缘时，指尖却传来一阵极其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刺痛感。
像是被什么极小的东西扎了一下。
他愣了一下，低头看去，指尖什么都没有。那釉面光滑无比。
是错觉吗？
他皱起眉，再次仔细抚摸那个边缘，那细微的刺痛感又出现了，非常微弱，转瞬即逝。
这釉面……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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