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计部的人都走光了，最后一声“明天见”和关灯声消失在走廊尽头。偌大的开放式办公区域陷入一片沉寂，只有张思雨工位上方亮着一盏孤零零的台灯，在黑暗中切割出一片昏黄而专注的光域。
空气里还残留着白日里咖啡、香水以及各种面料样本混合的微弱气味。张思雨深吸一口这熟悉又令人安心的气息，将浓茶放在手边，摊开了那几本厚重如砖的面料样本册——那是王浩宇送来的“及时雨”。
纸张翻动的沙沙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她左手边是摊开的样本册，色彩斑斓、纹理各异的布料小样像等待检阅的士兵；右手边是她从档案室“淘”来的、字迹有些模糊的过往销售记录和她自己平时观察记录的市场笔记，字迹密密麻麻；电脑屏幕上，则打开着母亲那些设计手稿的扫描件，优雅的线条和灵动的构思在荧光下静静流淌。
这几乎是一场一个人的战争，对抗的是张莉莉的刻意刁难，更是对抗她自己十年空白期带来的生疏与不确定。
她没有丝毫抱怨，眼神里只有全神贯注的亮光。指尖飞快地在键盘上敲击，将冰冷的数据和参数输入表格，时而停下来，拿起一块面料小样对着灯光仔细审视，感受其纹理、垂坠感和透光度，然后在报告中加入自己的感触。
“高支棉麻混纺，夏季畅销款‘清风’系列主要面料，透气性极佳，但易皱。消费者反馈显示，虽需熨烫，但因其天然质感与舒适度，复购率依然很高……”她不仅仅是记录，更在尝试解读数据背后的消费心理。
她翻到一页新型弹力针织面料，想起在车间看到老师傅处理这种面料时的特殊针法，又对照销售数据里一款修身针织衫的爆款记录，若有所思。
“高弹力结合微绒质感，符合当下‘舒适与美观并存’的需求，但对版型设计要求极高。母亲手稿中类似廓形的处理或许可以借鉴……”
她大胆地将母亲的某个经典袖型设计草图扫描进报告旁边，配上文字说明：“传统优雅元素与现代功能面料的结合，或可碰撞出新的火花。”
这不再是简单的数据罗列和整理，而是融入了她的观察、思考、甚至初步的设计构想。那些被压抑了十年的灵感和才华，在大量信息和实践观察的滋养下，如同沉睡的种子遇到了春雨，开始顽强地破土而出。
她完全沉浸其中，忘记了时间的流逝，忘记了身体的疲惫。眼睛因为长时间盯着屏幕和细小文字而酸涩发干，她就滴点眼药水；脖子僵硬了，就站起来活动一下；手指敲键盘敲得发麻，就用力攥紧再松开。
台灯的光晕笼罩着她专注的侧脸，将她伏案工作的身影投在空旷办公室的墙壁上，显得孤单，却充满了力量。
窗外城市的霓虹逐渐暗淡，夜空由深蓝转为墨黑，又渐渐透出晨曦的微光。
当第一缕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恰好照在电脑屏幕上时，张思雨终于敲下了最后一个句号。
她长长地、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气，身体后仰，靠在椅背上，几乎是虚脱的状态。眼睛布满了红血丝，脑袋因为熬夜而隐隐作痛，但她的精神却处于一种奇异的亢奋和满足之中。
屏幕上，是一份远超要求的、厚达数十页的报告。结构清晰，数据详实，图文并茂。不仅有对过去畅销元素的精准归纳，更有基于面料特性和市场观察得出的趋势预测，甚至还有几个融合了母亲设计灵感的大胆构想。
它或许还不够完美，还带着些许学院派的理想化，但其中蕴含的独到见解和扎实分析，足以让任何轻视她的人感到惊讶。
她怔怔地看着这份倾注了自己一夜心血的作品，一种久违的、近乎陌生的成就感缓缓地从心底升起，驱散了所有的疲惫和委屈。
她好像……终于找回了一点那个曾经在大学里闪闪发光的自己。虽然微弱，但真实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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