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几日的胃痛和夜不能寐，加上公司事务的缠身，让李建明整个人都笼罩在一层低气压中。下午，他需要亲自去城东开发区视察一个新项目的选址，司机将车开上主干道，汇入川流不息的车河。
他靠在后座，闭目养神，手指无意识地按压着依旧隐隐作痛的胃部。眉心紧蹙，脑海里翻来覆去的，还是昨夜那个令人窒息的梦，和醒来后空荡冰冷的现实。那份清晰的自我诘问——“我是不是真的忽略了什么”——像魔咒一样盘旋不去，搅得他心烦意乱。
车子在一个红绿灯路口缓缓停下。李建明有些烦躁地睁开眼，目光漫无目的地扫向窗外，试图分散一下注意力。
下一刻，他的目光猛地定格。
马路斜对面，一栋看起来有些年头但颇具规模的办公大楼门口，“宏远服装”几个鎏金大字在午后的阳光下显得有些醒目。而更吸引他目光的，是正从旋转门里走出来的那个身影。
是张思雨。
绝对不会错。即使隔着一段距离，他也能一眼认出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轮廓。
她穿着一身浅灰色的通勤套装，款式简洁，并非什么奢侈品牌，但剪裁合体，衬得她身形挺拔利落。头发一丝不苟地在脑后挽成一个低髻，露出清晰白皙的脖颈。怀里抱着一个文件夹，正微微侧头，和身边一个穿着工装、看起来像是技术部门员工的年轻男人说着什么。
绿灯亮了，车子重新启动，缓缓向前滑行。距离拉近，李建明能更清晰地看到她的表情。
她的眉头微微蹙着，似乎在思考一个棘手的问题，手指无意识地在文件夹上轻轻点着。旁边的男员工一边比划一边说着什么，她听得极其专注，不时点头，偶尔插问一句，眼神锐利而认真。
那是一种李建明从未在她脸上看到过的神态。
在他的记忆里，张思雨总是低眉顺目的，眼神要么是小心翼翼的讨好，要么是隐忍的委屈，要么就是彻底的麻木和空洞。何曾有过这样……闪烁着专业光芒的、充满主见和投入的神情？
她整个人仿佛脱胎换骨。虽然衣着依旧朴素，未施粉黛，但那股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专注和沉稳，那种沉浸在自身事业领域里所带来的独特气场，让她整个人都在发光。
不再是那个需要看他脸色、围着他转、离了他就仿佛活不下去的菟丝花。
而是一个独立的、有着自己世界和目标的……职业女性。
这个认知，像一记闷棍，狠狠敲在李建明的神经上。
“停车！”他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急促和一丝慌乱。
司机吓了一跳，下意识地踩下刹车。性能极佳的豪车悄无声息地停在了路边临时停车位上。
李建明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要喊停车。他只是下意识地不想让这个画面这么快从眼前消失，他需要看得更清楚一点，他需要确认……确认这到底是不是那个他认识了十年、却仿佛从未真正认识过的张思雨。
他就这样隔着车窗，目光死死地锁在那个身影上。
他看到张思雨和那名男员工似乎讨论出了一个结果，她脸上露出一丝恍然和赞许的笑容，点了点头，拍了拍对方的胳膊，像是鼓励。那个自然又带着点领导气度的动作，再次刺痛了李建明的眼睛。
然后，她抬手看了看腕表，似乎赶时间，对男员工又交代了几句，便抱着文件夹，脚步匆匆却稳健地朝着路边另一辆看起来是宏远公司配车的普通轿车走去。
自始至终，她没有朝他这个方向投来过一丝一毫的目光。她的全部注意力都在她的工作、她的同事、她的下一步行程上。
她看起来……很忙。忙得充实，忙得有价值。
更重要的是，她看起来很好。脸色红润，眼神清亮，步伐有力，整个人透着一股蓬勃的、向上生长的生机。
这和他想象中的“落魄潦倒”、“连房租都付不起”、“离了他就活不下去”的惨状，截然相反！
一股极其强烈的意外感和……不舒服，猛地攥住了李建明的心脏。
怎么会这样？
她不是应该为失去他而痛苦颓丧吗？不是应该为生计奔波、憔悴不堪吗？不是应该后悔当初冲动离婚、甚至可能想着如何回头求他吗？
为什么她非但没有如他所料的那般狼狈，反而像是挣脱了某种枷锁，变得……变得如此耀眼？
这种脱离他掌控和预想的现实，让他感到一阵强烈的不适和莫名的恐慌。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以一种他无法理解、无法接受的方式，彻底脱离他的轨道。
他看着她拉开车门，利落地坐进副驾驶座。那辆普通的轿车很快启动，汇入车流，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李建明却依旧维持着看向窗外的姿势，久久没有动弹。
胃部的疼痛似乎又隐约冒头，但更难受的，是心里那种空落落、又掺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焦躁和憋闷的感觉。
他以为离婚是甩掉了一个包袱，却从未想过，或许被当作包袱的，一首是他自己。
他以为她离开他会活不下去，现实却狠狠给了他一耳光——她活得比以前更好，更精彩。
这个发现，比任何商业对手的打击都让他难以承受。
“李总？”前方的司机等了半晌，见他毫无反应，只得小心翼翼地出声询问，“我们还去开发区吗？”
李建明猛地回过神，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收回目光，重重地靠回真皮座椅里，闭上眼睛，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走。”
车子重新启动。
车厢内死一般寂静。李建明的心，却如同被投下巨石的湖面，波涛汹涌，再也无法恢复平静。
张思雨那个专注的、发着光的侧影，和她最后毫不留恋离开的背影，在他脑海里反复交错闪现，挥之不去。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他好像……犯了一个巨大的、无法估量的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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