悔意的荆棘一旦破土，便日夜不停地疯长，缠绕着心脏，带来持续不断的、细密的刺痛。李建明被困在空荡冰冷的别墅里，每一处角落都仿佛残留着过往的影子，无声地拷问着他的良心和迟钝的感知。
他无法忍受这种近乎凌迟的内心煎熬。他必须做点什么，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弥补，哪怕只是为了安抚自己那颗首次尝到悔恨滋味的、慌乱无措的心。
一种急切而幼稚的冲动支配了他。他想起很久很久以前，似乎刚结婚那会儿，张思雨是喜欢吃草莓的。偶尔看到超市里红艳艳的草莓，她会多看两眼，买一小盒回家，洗得干干净净，自己只舍得吃一两颗，大部分都推到他面前，眼睛亮亮地看着他，说“很甜的，你尝尝”。
对，草莓。
这个模糊的记忆片段，像一根救命稻草，被他紧紧抓住。仿佛送上她曾经喜欢的东西，就能穿越这巨大的隔阂，触及到过去那个还会对他露出期盼眼神的张思雨，就能证明他并非全然忘记，并非……那么混账。
他立刻拿起电话，打给助理，语气带着一种不正常的急切：“立刻！去给我找最好的、空运的进口草莓，要最新鲜最贵的！买一箱……不，买最大最漂亮的那一箱！然后，附上一张卡片……”
他顿了一下，努力思索着该写什么，最终干巴巴地口述：“就写：‘思雨，以前你说喜欢吃草莓，这个很甜。’”
他甚至可悲地试图用这种苍白的语言，去唤醒一点过去的温情，掩盖如今巨大的裂痕和他那份无处安放的、笨拙的懊悔。
助理虽觉诧异，但不敢多问，立刻照办。几小时后，一箱包装极其精美、价格令人咋舌的进口草莓，连带着那张写着蹩脚话语的卡片，被送到了宏远服装的前台，指名交给张思雨。
当时，张思雨刚从样板间出来，手上还沾着些面料纤维。前台小妹抱着那个硕大华丽的果箱，小心翼翼地送到她办公室，脸上带着些许好奇和羡慕：“思雨姐，您的快递，好像是很高级的水果呢。”
张思雨看着那过分精致的包装，微微蹙眉。她最近并没有网购水果。当她拿起那张放在最上面的、印刷精美的卡片，看到上面那熟悉又陌生的字迹和那句“以前你说喜欢吃草莓，这个很甜”时，她的表情瞬间冷了下来。
没有感动，没有惊喜，只有一种荒谬绝伦的讽刺感，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
以前？
他居然还有脸提“以前”？
他记得她“以前”喜欢草莓，那他还记不记得“后来”发生了什么？
她捏着那张卡片，指尖微微用力，几乎要将卡片捏皱。嘴角勾起一抹极淡、却冰冷至极的弧度。
几年前，也是草莓上市的时节。她难得看到品相极好的，买了一些回家，满怀期待地洗好，吃了好几颗。当晚，她全身起满红疹，呼吸急促，被紧急送往医院，确诊为急性草莓过敏。
她在医院住了三天，浑身瘙痒难耐，呼吸不畅。她害怕又无助地给他打电话，他却因为在陪赵晓雅逛街，极其不耐烦，只敷衍地说：“过敏而己，小毛病，住几天院就好了，别小题大做。我这边正忙，先挂了。”
甚至没有来医院看她一眼。只让助理送来了一束花，卡片上公事公办地写着“早日康复”。
从那以后，她再也没碰过草莓。甚至连看到，都会下意识地感到不适。
而现在，这个亲手造成她过敏、并对她的痛苦嗤之以鼻的男人，竟然隔了这么多年，用这种昂贵却毫无心意的草莓，来对她示好？来试图挽回什么？
这简首是她听过最大的笑话！
她连打开那箱草莓的欲望都没有，只觉得那鲜艳的红色无比刺眼，像在无声地嘲讽着她的过去和他的可笑。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恶心感，将卡片随手扔进垃圾桶，然后对站在一旁有些无措的前台助理平静地说：“麻烦你，原封不动地把这个箱子退回给寄件人。”
助理愣了一下：“啊？退回去吗？这草莓看起来很贵……”
“对，退回去。”张思雨语气斩钉截铁，没有任何商量余地。她想了想，又补充道，“如果对方问起，或者你有寄件人的联系方式，就帮我转告一句话。”
她抬起眼，目光清冷，一字一句，清晰地复述，仿佛那句话早己刻在她心里：
“谢谢李总好意。但我三年前就对草莓过敏了，您忘了？那次我住院，您说‘小毛病别小题大做’。”
助理被这话里蕴含的巨大信息量和冰冷的讽刺惊得瞪大了眼睛，不敢多问，连忙点头：“好……好的，思雨姐，我明白了。”她赶紧抱起那箱沉重的草莓，像抱着一个烫手山芋，快步退了出去。
几小时后，那箱价值不菲的进口草莓，连同那句一字不差的、冰冷无比的回话，被完整地退回到了李建明的办公室。
当助理硬着头皮，几乎原封不动地将张思雨的话复述出来时，李建明正站在落地窗前。
他猛地转过身，脸上那点残存的、可怜的期待瞬间粉碎，变得惨白如纸。
“三年前……过敏……住院……小毛病别小题大做……”
每一个词，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他的颅骨上，砸得他耳鸣眼花，头晕目眩！
一段被尘封的、他早己抛之脑后的记忆，被迫血淋淋地挖了出来，摊开在他面前！
是的……好像是有那么一次……她打电话说住院了……他当时……他当时确实觉得麻烦，觉得她娇气……他甚至……真的说了那样的话……
他竟然……完全忘了她过敏这件事！还蠢到用草莓去讨好她！
巨大的羞耻和一种无地自容的悔恨，像岩浆一样瞬间吞噬了他！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都要残酷！
他不仅忽略了她的付出，甚至连她因他而受的伤害，都忘得一干二净！
这箱被退回的草莓，和那句精准无比的回话，像一面最清晰的照妖镜，将他那份幼稚、自私、从不用心的“讨好”，照得丑陋不堪，无所遁形。
他站在原地，如遭雷击，浑身冰冷，连指尖都在发颤。
那箱鲜红欲滴的草莓，此刻在他眼里，仿佛变成了嘲笑他愚蠢和冷漠的血色罪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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