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急啊，狗蛋哥，牌运有起有落嘛。”赵西慢悠悠地说着，打出一张牌，正好又喂胡了另一家。
李狗蛋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兜里的那沓钱迅速消瘦下去。他脑子里嗡嗡的，只剩下一个念头：翻本！必须翻本！他眼前晃过晓晓想要的黑皮鞋，晓玲喜欢的红纱巾，晓燕的新书包，这些影像和不断输掉的钞票交织在一起，让他心口发紧。
“狗蛋，还跟不跟？”对家催问。
李狗蛋一咬牙，把口袋里最后五块钱拍在桌上：“跟！”
牌摸上来，却是一手烂牌，散得看不到一点希望。最终，又是别人推倒了牌。
他愣愣地看着桌上最后那五块钱被赵西笑呵呵地揽走，裤兜里彻底空了。一种冰冷的空虚感瞬间攫住了他，先前所有的燥热和兴奋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茫然。
“再来一把？狗蛋哥，兴许就转运了。”赵西意犹未尽地洗着牌。
李狗蛋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在水泥地上刮出刺耳的响声。“不……不来了。”他声音有些干涩，“家里……还有点事。”
他几乎是踉跄着走出赵西家院门的。冷风一吹，他打了个寒颤，彻底清醒过来。完了。不仅昨天赢的三十块没了，自己揣出来的十几块本钱，也输得一干二净。那十几块钱，是他计划好开春买良种和化肥的啊！
悔恨，像一只冰冷的拳头，狠狠攥住了他的心脏，攥得他喘不过气。他想起昨天女儿们开心的笑脸，想起自己那轻飘飘的得意，想起亡妻临终前望着他和不谙世事的晓燕那不舍又担忧的眼神……他抬手狠狠抹了一把脸，指尖是冰凉的。
他该怎么回去？怎么面对女儿们？尤其是晓晓，那孩子心思重，肯定猜到他去赌钱了。他承诺的新头绳、花布呢？他甚至把买种子的钱都输掉了！
暮色开始西合，村子里零零星星响起了鞭炮声，空气中飘着别人家饭菜的香味。李狗蛋拖着沉重的步子，一步一步往家挪。那扇熟悉的院门，此刻看起来竟有些陌生和沉重。
他站在门口，犹豫了很久，终于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门。
温暖的光晕和饭菜的香气立刻包裹了他。晓晓正端着盘子往桌上放，是一盘炒白菜。晓玲在摆筷子，晓燕拿着抹布擦桌子。电视机开着，依旧喧闹着。
“爸，回来啦？吃饭吧。”晓晓抬起头，语气平常，脸上看不出什么异常。
李狗蛋不敢首视女儿的眼睛，含糊地“嗯”了一声，走到饭桌旁坐下。饭桌上异常安静，只有筷子碰到碗边的轻微声响和电视里的声音。
突然，晓玲像是想起什么，语气轻快地说：“爸，上午村主任来过了，说镇上有招临时工的，过完年开工，一天能挣七八块呢！我和姐商量了，反正还没开学，我们想去试试。”
晓燕也小声接话：“我……我可以在家做饭，喂鸡。”
李狗蛋猛地抬起头，看着三个女儿。晓晓安静地吃着饭，晓玲脸上带着故作轻松的笑，晓燕则有些紧张地看着他。她们什么都没问，什么都没说，但仿佛什么都知道了。
一股巨大的、酸楚的热流猛地冲上李狗蛋的鼻腔和眼眶，他慌忙低下头，死死盯着碗里粗糙的米饭，喉咙哽得生疼。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道歉，或者保证，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饭桌上，只剩下电视机里欢快的歌声，格格不入地回荡在屋子里，映照着这个父亲无声的狼狈与羞愧。
煤炉子上的铝壶，依旧噗噗地响着，喷吐着绵延不绝的白汽，模糊了灯泡昏黄的光线，也模糊了李狗蛋那双因长期劳作而布满粗茧、此刻微微颤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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