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瑶的生活,像一列脱轨后勉强被推回正轨、却始终无法恢复原有速度和方向的火车,在一条看不到尽头的平庸轨道上,缓慢而沉重地行驶着。
她依然住在那间承载了她童年和青春期记忆、如今却只感到压抑的父母家里。那间属于她的卧室,布置还保留着些许少女时代的痕迹,却与她现在死气沉沉的状态格格不入。她在一家小公司做着一份行政文员的工作,日复一日地处理着枯燥的单据、接听充满抱怨的电话、被上司呼来喝去。这份工作提供的薪水仅仅够她支付一部分生活费,以及购买最基础的衣物和化妆品,维持着一种不至于饿死,但也绝无任何光彩可言的生存状态。
她的社交圈几乎萎缩为零。曾经的同事、朋友早己疏远,偶尔从父母口中听到某些人的消息,谁又升职了,谁又结婚了,谁又出国旅行了,都像是在听另一个世界的故事,激不起她内心半点波澜。
在父母坚持不懈、甚至可以说是半强迫的安排下,她断断续续地见过几个相亲对象。过程无一例外地乏善可陈。对方有的是同样在生活泥潭里挣扎的普通职员,有的是离异带着孩子、希望找个保姆式妻子的中年男人,还有个别条件稍好的,在了解到她那段“不光彩”的过去和目前的状态后,也便没了下文。
饭桌上,孙莉看着女儿机械地咀嚼着饭菜,忍不住又提起来:“瑶瑶,上周李阿姨介绍的那个张先生,虽然年纪是大了点,但人是老实本分的,有套房子,也没什么负担……你总得给自己找个依靠啊。”
楚瑶眼皮都没抬,声音平淡得像在说别人的事:“他吃饭吧唧嘴,睡觉打呼噜。”
楚雄把筷子一放,眉头紧锁:“你这孩子!怎么尽挑些鸡毛蒜皮的毛病!人无完人,你自己现在什么情况心里没数吗?还当自己是以前那个挑三拣西的小姑娘?”
楚瑶不再吭声,只是加快了吃饭的速度,仿佛完成任务一般,只想尽快结束这场令人窒息的对话。她不是挑剔,而是麻木。那些男人在她眼里,都只是一个模糊的符号,无法在她死水般的心湖里激起任何涟漪。她仿佛被抽走了感受爱与被爱能力的那根筋,剩下的只是一具按部就班行走的躯壳。
她真正体会到了“永远的弄丢了”是什么滋味。那不仅仅是指失去了林渊和轩轩,更是弄丢了对生活的热情,对未来的期待,对幸福的感知力。那种空洞并非歇斯底里的疼痛,而是一种缓慢的、持续性的、弥漫在每一个平凡日子里的钝痛和虚无。她像站在一片荒原上,看着远处别人家的灯火辉煌,知道自己永远无法抵达,也失去了寻找路径的力气和方向。
与此同时,在林渊和沈馨位于新城区的家中,却是另一番截然不同的景象。
这是一个春风和煦的傍晚。客厅的窗户开着,带着花香和青草气息的微风轻轻拂动纱帘。轩轩正在自己的房间里写作业,偶尔传来他朗朗的读书声。沈馨系着围裙,在开放式的厨房里准备晚餐,锅里炖着汤,散发出令人安心的香气。林渊刚刚下班回家,脱下西装外套,松了松领带,走到沈馨身边,很自然地接过她手里的蒜瓣,帮她剥起来。
“今天累不累?”林渊侧头看她,目光柔和。
“还好,工作室今天刚敲定了一个新项目的初步方案,大家都很兴奋。”沈馨一边翻炒着锅里的菜,一边笑着回答,眼角眉梢都带着事业带来的满足感,“你呢?听说你们那个新季度的规划会开了一下午?”
“嗯,有点烧脑,不过总算理顺了。”林渊将剥好的蒜放在案板上,顺手揽住沈馨的腰,在她脸颊上轻轻吻了一下,“辛苦了,老婆。”
这个称呼,他叫得越来越自然。沈馨脸颊微红,心里却像浸了蜜一样甜。他们还没有举行婚礼,但在他心里,她早己是他的妻子,是这个家不可或缺的女主人。
晚餐时,一家人围坐在餐桌旁。轩轩兴奋地分享着学校里的趣事,说他当上了小组长,要负责收作业。林渊和沈馨认真地听着,适时地给予鼓励和提问。餐桌上充满了欢声笑语,气氛轻松而融洽。
饭后,林渊负责洗碗,沈馨辅导轩轩完成剩下的功课,然后一起陪他看了一会儿科普纪录片。等到把洗漱干净、香喷喷的轩轩哄睡后,两人才有了属于彼此的安静时光。
他们并肩坐在阳台的休闲椅上,看着窗外城市的点点星光和蜿蜒的车河。夜晚的风带着一丝凉意,林渊拿过一条薄毯,轻轻盖在两人膝上。
沈馨将头靠在林渊肩上,感受着他身上传来的令人安心的温度和气息。她轻声说:“有时候想想,觉得现在的生活,美好得像一场梦。”
林渊伸出手,与她十指相扣,掌心温暖而有力。他沉默了片刻,目光望向远方闪烁的灯火,内心一片前所未有的澄澈与平静。
“不是梦。”他的声音低沉而肯定,“这是我们一步步走出来的,真实的生活。”
他顿了顿,继续缓缓说道:“我曾经也以为,有些伤害是无法愈合的,有些过去是会永远跟着你的。但现在我知道,不是的。当你遇到了对的人,当你愿意放下执念,勇敢地向前看,生活真的会给你新的开始,远比你想像的更好。”
他低头,看着身边沈馨恬静的侧脸,看着她眼中映着的星光,心中充满了无尽的感恩。感恩她的出现,感恩她的等待,感恩她带给这个家和轩轩的一切。过去的那些背叛、痛苦和挣扎,此刻回想起来,仿佛己是上辈子的事情,模糊而遥远,再也无法触动他分毫。
他彻底放下了。不是强迫性的遗忘,而是真正的释然与超越。他的后半生,他的情感,他的责任,他的幸福,都紧紧地与身边的这个女人,以及他们共同守护的孩子联系在一起。
有些错误,一旦铸成,便永远无法弥补,如同打碎的镜子,即使用最高明的技术粘合,裂痕也永远存在。
有些人,一旦错过,就是一生,命运的轨迹分岔后,便再难交汇,只能在各自的路上,走向截然不同的终点。
而人所能做的,便是在认清这一切后,不再沉溺于无法挽回的过去,而是学会珍惜眼前触手可及的幸福,用心守护那些值得守护的人。唯有如此,才能从废墟中真正站起,迎来属于自己灵魂的,崭新而充满希望的新生。
林渊收紧手臂,将沈馨更紧地拥入怀中。窗外,夜色温柔,万家灯火如同星辰散落人间,每一盏亮起的灯下,都上演着属于自己的悲欢离合。而属于他们的这一盏,温暖,明亮,且必将长明。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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