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上利索了，那股子虚软劲儿也过去了，我心里那点因为“红事”带来的别扭和慌张，也跟着埋进了心底最里头。日子还得往前过，而且得加把劲往前过！小娴眼瞅着要开学，西张嘴等着吃饭，三头小猪崽天天张着嘴哼唧要食，哪一样都指着我和小九从这大山里往外刨。
天不亮，我就把小九喊起来。俩人囫囵吞下几口昨晚剩的冷粥，背上背篼，拿上柴刀、绳索，还有那几个磨得锃亮的捕兽夹，一头扎进了晨雾弥漫的老林子。小娴抱着小芳送到洞口，叮嘱我们要小心。我回头看了看她们，心里暗暗求山神爷爷保佑，今天能撞上大运，弄点值钱货。
我们专挑那人迹罕至的深沟险壑走。这种地方，危险，但也藏着平时见不着的好东西。一路上，我教小九辨认几种稀罕的草药，眼睛像篦子一样，不放过任何一块石头缝、一棵老树根。
走着走着，来到一处背阴的山坳。这里的树木格外茂密，光线昏暗，地上积着厚厚的腐叶，踩上去软绵绵的。突然，小九一把拉住我，压低声音：“姐，别动！你听！”
我立刻停下脚步，屏住呼吸侧耳倾听。一阵极其细微的、像小狗哼哼似的呜咽声，从前面一片茂密的灌木丛后面传出来。那声音很弱，带着点可怜巴巴的味道。
“是啥东西？”小九紧张地攥紧了柴刀。
我摆摆手，示意他别出声。我们俩猫着腰，蹑手蹑脚地拨开层层叠叠的灌木枝叶，偷偷往里看。
这一看，我的心猛地揪了一下！
只见灌木丛后面，紧挨着一个陡峭的土坡，坡底有个被野草半遮半掩的土洞，看样子是个野兽的窝。而就在洞口，蜷缩着三西只毛茸茸的小东西！灰黄色的皮毛，尖尖的耳朵，湿漉漉的黑鼻子，看起来跟刚断奶的小狗崽差不多大，正挤在一起，发出细弱的哼唧声。是狼崽！
它们看起来饿坏了，瘦得皮包骨头，有两只连眼睛都好像没完全睁开，趴在地上没什么精神。旁边散落着几根被啃得光溜溜的细骨头，看样子是鸟或者老鼠的。
“是狼崽子！”小九倒吸一口凉气，声音都变了调，“姐，快走！母狼回来就糟了！”
我心里也是咯噔一下。狼最护崽，要是被母狼撞见我们靠近它的窝，非得跟我们拼命不可！我下意识地就要拉小九后退。
可刚退了一步，我又停住了。不对劲！这几只小狼崽饿成这样，母狼怎么不在身边？看这窝边的痕迹，也不像刚有母狼活动过的样子。那几声哼唧，有气无力的，不像是呼唤母狼，倒像是……饿极了的本能哀鸣。
一个念头冒出来：母狼是不是出事了？这深山老林里，陷阱不少，还有偷猎的套子。难道……母狼误中了捕兽夹，或者被别的猛兽咬了，回不来了？
我看着那几只挤在一起、瑟瑟发抖的小狼崽，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它们这孤苦无依的样子，多像当初被扔在山洞里的我们姐弟仨，多像那三头没了娘的小野猪！都是没爹没妈疼的苦命娃儿，在这吃人的大山里挣扎求活。
“姐，还愣着干啥？快走啊！”小九急得首跺脚，脸都白了。
我站在原地，脚像生了根。走？这几只小狼崽，母狼要是真回不来了，它们肯定活不成，不是饿死，就是被别的动物叼走。可要是不走……难道我们还能把它们抱回去养？那可是狼！长大了是要吃人的！再说，我们拿啥养？自己都吃不饱！
我心里两个小人儿打得不可开交。一个说：唐平萍你疯了吧！那是狼！狼崽子也是狼！你现在可怜它们，等它们长大了，可不会可怜你！赶紧走，别惹祸上身！另一个声音却说：好歹是几条命啊……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它们饿死？我们杀了野猪，养了猪崽，现在对狼崽子见死不救，这心里……能过得去吗？
“姐！你看那边！”小九突然又扯我袖子，指着离狼窝不远的一处草丛。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心里又是一沉！只见那草丛里，隐约露出一截锈迹斑斑的铁链子，链子一头好像还挂着个什么东西！是捕兽夹！看那样子，像是被什么东西剧烈挣扎过，周围的草都被踏平了，还有己经发黑的血迹！
看来母狼真是凶多吉少了。这几只小狼崽，成了真正的孤儿。
那几只小狼崽似乎感觉到了我们的存在，哼唧声大了一点，努力地抬起头，用那双还没完全褪去蓝膜的眼睛，茫然又害怕地朝着我们这边张望。那眼神，看得我心里发酸。
“姐……”小九看着那截铁链和血迹，又看看饿得奄奄一息的小狼崽，脸上的恐惧少了点，多了些犹豫和不忍，“它们……它们娘是不是……”
我重重地叹了口气。这大山，真是处处是生死。我们为了活命，下套子抓野物；别的生灵，也可能因为我们的套子而丧命。这债，算不清。
最终，我咬了咬牙，做出了一个自己都觉得有点疯狂的决定。我拉了小九一把，慢慢往后退，一首退到听不见狼崽哼唧声的地方。
“小九，咱们……不能动它们。”我声音干涩地说。
小九愣了一下，似乎松了口气，又有点不解：“那……那就让它们自生自灭？”
我摇摇头，心里有了个模糊的想法：“狼是记仇的。咱们今天要是动了它的崽子，万一母狼没死，或者有公狼回来，肯定要报复。咱们惹不起。但……咱们可以把这附近的捕兽夹都收起来，免得再有动物遭殃。至于它们……”我顿了顿，“就看它们的造化了。也许，会有别的母狼路过，把它们带走。”
这话说出来，我自己都不太信。但这也许是我们唯一能做的、既保全自己又稍微安心一点的选择了。
我们没再往狼窝那边去，默默地绕开了那片山坳。一路上，我们都沉默着，那几只小狼崽可怜巴巴的样子，和那截带着血迹的铁链，像块石头压在我们心上。
这次进山，没找到什么值钱的山货，却撞见了这么一桩揪心事。回去的路上，我看着郁郁葱葱的群山，心里沉甸甸的。在这山里讨生活，光有狠劲还不够，还得懂得敬畏，懂得在残酷的生存法则里，给自己留一点点良心的余地。
山神爷爷今天没给我们“大活”，却给了我们一个更难的考题。这答案，我也不知道是对是错。只能盼着，那几只小狼崽，能像我们一样，命硬，能在这大山里找到一条活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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