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过得飞快,好像昨天才和小丽、心萍她们在坡上疯跑、笑闹,一转眼,天就高了,风就凉了,山上的树叶悄悄变了颜色。秋收,像一头沉默又沉重的巨兽,轰隆隆地就闯进了我们的生活。
家里的气氛一下子又绷紧了。奶奶的指挥声成了唯一的号令,从清早响到天黑。
“死丫头!还挺尸!起来!去坡上扳包谷(掰玉米)!” “眼瞎了?地头的草不会薅一薅?” “挑不动?挑不动就少装点!多跑两趟!磨磨蹭蹭等到天黑?” “水缸见底了看不见?等着老娘去挑?”
我像个被狠狠抽了一鞭子的陀螺,从早转到晚,一刻不得闲。放牛割草成了最轻省的活儿,因为地里的活计排着队等我去干。
天不亮就被吼起来,揉着惺忪的睡眼,拎着筐子跟奶奶下地。玉米杆子比我还高,叶子边缘像小锯子,划在脸上、胳膊上,留下一道道红痕,被汗水一浸,又痒又疼。掰玉米要使劲,一个个沉甸甸的玉米棒子掰下来,扔进筐里,不一会儿胳膊就酸得抬不起来。
奶奶在我旁边,动作飞快,嘴里还不停地骂骂咧咧,嫌我慢,嫌我笨。我咬着牙,不吭声,只管埋头使劲掰。心里那点硬气,在这没完没了的劳累面前,好像也只能用来支撑着不倒下。
掰完一块地,玉米棒子堆成小山。这还没完,得用背篓一趟趟背回家。那背篓沉得吓人,压在我还没长开的脊梁上,像要把我压进泥土里。山路崎岖,我得佝偻着腰,一步一步挪,汗水糊住眼睛,都顾不上擦。奶奶通常背更重的一篓,走在我前面,时不时回头骂一句“磨洋工”,她那瘦弱的身体背着大山一样的重负,看着都让人心惊,但她好像有使不完的力气,或者说,是憋着一股不肯认输的狠劲。
背回家的玉米还得剥皮、晾晒。院子里、屋顶上,金灿灿一片。看着是喜人,可这喜气背后,是我无数次的弯腰和搬运。
玉米还没忙完,田里的稻子又黄了。打谷子更累人。奶奶舍不得请人,全靠自己。她负责割,我就跟在后头,把割下来的稻子抱到打谷桶旁边,累得气喘吁吁。爷爷负责踩打谷机,那哐当哐当的声音,震得人耳朵发麻。稻穗上的毛刺飞得到处都是,粘在脖子上、钻进衣服里,刺挠得难受。
我忙得晕头转向,像个真正的劳力,被使唤得团团转。吃饭都是胡乱扒拉几口,有时候干脆就拿个冷红薯一边干活一边啃。睡觉更是沾枕头就着,连梦都没力气做。
心萍、惠萍姑姑还有小丽,她们也一样。放学路上再也看不到我们嬉笑打闹的身影了。偶尔在田埂上碰见,也都是行色匆匆,背着沉重的背篓,或者扛着农具,互相看一眼,连停下来打个招呼的功夫都没有,只能用眼神示意一下,就算问候了。每个人的小脸都晒得黑红,挂着汗珠,带着疲惫。
小燕燕也很久没来找我玩了。她家地少,但估计也一样忙得脚不沾地。
那个一起放牛、一起说笑话、分享烤红薯和炒豆子的秋天,好像被这繁忙的秋收一下子给吞掉了。只剩下无尽的劳累,和奶奶永不停歇的催促与骂声。
奶奶好像也累得没那么多精力专门盯着我骂了。她的骂声更多地融进了对活计的催促里,变成了一种背景音。有时候我累瘫在田埂上,她甚至会扔过来一个煮鸡蛋,硬邦邦地说:“吃了赶紧干活!别装死!”
我拿着那还温热的鸡蛋,愣一下,然后默默地剥开吃掉。这不是关心,我知道,她是怕我这头“小劳力”累垮了,剩下的活就没人干了。
但就算是这样,能多吃到一个鸡蛋,也能让我多一点力气。
晚上的时候,浑身像散了架,每一根骨头都在抗议。躺在冰冷的床上,我连翻身的力气都没有。看着窗外冷冷的月光,我会想起和心萍一起放牛的日子,想起小丽说的那些笑话,甚至想起冉老师那本厚厚的字典……那些轻松的时刻,好像己经过去很久很久了。
但奇怪的是,这么累,我心里反而没那么憋屈了。不是不委屈,是累得没空去委屈了。所有的念头都被身体的极度疲惫给挤走了,只剩下一个最原始的想法:活下去,把活干完,然后睡觉。
在这种疯狂的忙碌中,我和奶奶的关系变得异常简单:她是发号施令的,我是干活的。除了干活和吃饭,几乎没有别的交流。那种紧绷的对峙感,反而被这共同的目标(秋收)和共同的疲惫给冲淡了些。
当然,恨还是恨的。只是这恨,也被劳累压到了心底最深处,暂时没力气翻腾上来了。
我就像一个真正的陀螺,被生活的鞭子狠狠抽打着,不停地旋转,旋转,首到秋收结束,或者首到我散架的那一天。
但我知道,我不会散架。
这片土地用沉重的劳作磨砺我,也用它沉默的方式告诉我:只要还能喘气,就得往下熬。
熬过秋收,也许就能喘口气了。
作者“樱花树下的唐雨薇”推荐阅读《孤独的守望:留守女孩平平》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http://www.220book.com/book/6V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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