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死了算了”的念头,像条毒蛇,盘在我心里,吐着信子,诱惑着我。是啊,死了多好,一了百了,再也不用看人脸色,再也不用干不完的活儿,再也不用被当成皮球踢来踢去。
可咋死呢?
我坐在冰冷的小黑屋门槛上,看着院子里那棵光秃秃的老槐树,脑子里开始盘算。
喝农药?不行不行。村东头王老五家的媳妇就是喝农药走的,听说死的时候七窍流血,脸都是青黑色的,样子吓死个人。我可不想变得那么难看,死了还让人指着说丑。
上吊?也不行。前年后山那个光棍汉就是上吊死的,舌头伸出来老长,眼睛瞪得溜圆,像是要掉出来。太瘆人了。我虽然不怕死,但我怕变成那副鬼样子吓唬人。
跳崖?我们这附近最高的就是村口那个土崖,也不算太高。万一跳下去没摔死,摔个半身不遂,瘫在床上,那岂不是更惨?到时候奶奶肯定更嫌我,没准连饭都不给送,活活饿死疼死,那可比现在难受多了。
跳河?现在天还冷,河水冰得很。而且我好像…有点怕水。万一呛水,那得多难受啊?
我把自己能想到的死法都想了一遍,发现每种都又痛又难看,没一个体面的。原来想干干净净、舒舒服服地死,这么难。
妈呀,连死都是个问题。我叹了口气,心里那点寻死的冲动,倒被这些具体又可怕的死法给冲淡了不少。
我瘫坐在门槛上,望着灰蒙蒙的天,突然觉得有点可笑。我连死都不怕了,还怕活着吗?还怕奶奶那张老脸?还怕五姑那点小心眼?还怕干不完的活儿?
死我都不怕,我还怕跟她们死磕到底?
这么一想,心里那股沉甸甸的、压得我喘不过气的绝望,好像松动了一点。像黑屋子里,突然漏进来一丝极细极细的光。
虽然还是很冷,很暗,但至少,没那么憋得慌了。
就在这时,我看见爷爷佝偻着背,从灶房出来,手里拿着个空簸箕,像是要去装什么。他经过我面前时,脚步顿了一下,浑浊的眼睛看向我,那眼神复杂得很,有关心,有无奈,有愧疚,好像还有点别的什么。他的眼圈有点红,像是偷偷哭过,又像是没睡好。
他就那么看着我,嘴唇哆嗦了几下,好像想说什么,但最终,一个字也没吐出来。只是深深地、重重地叹了口气,那口气叹得,好像把他全身的力气都叹没了。然后,他低下头,挪着沉重的步子,慢慢走开了。
爷爷那眼神,那声叹气,像根针,轻轻扎了我一下。在这个家里,好像也只有他,还会偷偷地、用这种方式,表达一点点或许存在的难过。虽然他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不敢说。
连爷爷都知道我难受,都知道这不公平。
那我凭什么要去死?我死了,她们说不定还高兴呢!正好省了粮食!我才不让她们得意!
我不能死。我得活着。还得活得比她们想的硬气!
可是…活着,怎么活呢?继续留在这个院子里,天天看奶奶的脸色,听五姑的风凉话,干那些永远干不完的活儿,像个牲口一样被使唤?然后等着哪天她们看我不顺眼,再把我像扔垃圾一样扔出去?
不。我受不了了。真的受不了了。
奶奶今天能把话说到那个份上,她就真能干得出来。她恨我,我知道。我顶嘴,我反抗,我让她没面子,她早就容不下我了。留下,她肯定会想方设法折磨我,让我生不如死。
那我…还能去哪?
一个念头猛地冒了出来:外婆家。
对!外婆家!
虽然外婆家也不宽裕,后外公那边还有一大家子人。但至少…至少外婆是真心疼我的。她会给我热饭吃,会摸摸我的头,会跟我说“苦了你了”。在那里,我不用天天挨骂,不用提心吊胆,也许…也许还能有机会偷偷看看课本?
这个念头一出来,就像荒草地里落了一颗火星,唰一下烧了起来。
去外婆家!对!就去外婆家!
与其留在这里被折磨死,不如自己去寻一条活路!哪怕外婆家也难,但总比在这里强!至少,那里有那么一点点人情味儿。
我心里突然亮堂了一点,好像堵死的河道被冲开了口子。我猛地从门槛上站起来,因为起得太猛,眼前黑了一下,但我顾不上了。
我深吸一口气,攥紧了拳头,朝着堂屋走去。奶奶和五姑应该还在里面。
走到堂屋门口,我停下脚步,看着里面那两张令我窒息的脸,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但带着一股豁出去的坚决:
“奶,五姑。不用你们撵我。”
屋里的人都愣了一下,看向我。奶奶撩起眼皮,三角眼里带着警惕和不耐烦。五姑则有点好奇。
我挺首了瘦小的脊梁,迎着她们的目光,一字一句,清晰地说:“我自己走。我去外婆家。”
说完这句话,我心里像有一块大石头落了地。不是轻松,而是一种尘埃落定的决绝。
奶奶显然没想到我会自己提出来,愣了一下,随即那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像是摆脱了大麻烦的松懈,但她马上又板起脸,哼了一声:“算你还有点自知之明!去了那边老实点!别给我丢人现眼!”
五姑倒是有点急了,她怕我真走了活儿没人干:“妈!她真走了那地里的……”
“闭嘴!”奶奶打断她,“家里没她还不转了?赶紧滚!看见就心烦!”
我心里冷笑一声。看,这就是我的家人。
我没再看她们,转身回到小黑屋。我的东西少得可怜,就那几件破旧的衣服,还有那个洗得发白的破书包。我把它们卷在一起,用一根布条捆好。
想了想,我又从枕头底下摸出那半截铅笔头和一小块橡皮,小心翼翼地放进书包最里面。这是我的念想,哪怕不能上学了,看着它们,好像就还能记得自己曾经坐在教室里过。
收拾好了,我就坐在床上等着。等爸妈回来。我得跟他们说。
下午,爸妈干完活回来了,一脸疲惫。听到我自己提出要去外婆家,我妈当时就哭了,抱着我:“萍萍……妈对不起你……妈没用……”
我爸蹲在门口,抱着头,唉声叹气,一根接一根地抽烟,烟雾把他那张愁苦的脸罩得严严实实。
“去吧……去了也好……省得在家受气……”他终于哑着嗓子说,声音里全是无力感,“明天……明天我送你去……”
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没亮透,我爸就扛起我那小得可怜的包袱,领着我出了门。
没有送别,没有叮嘱。奶奶那屋门关得死死的。五姑估计还在做梦。只有爷爷,默默站在屋檐下,看着我们。在我走出院门的时候,他好像飞快地往我手里塞了个什么东西,然后立刻转过身去,佝偻着背,走开了。
我摊开手心,是一颗快要融化了的、脏兮兮的水果硬糖。
我的鼻子一酸,赶紧握紧手心,把头扭向一边,跟着我爸,踏上了去往外婆家的路。
这一次,不是我被迫离开。 是我自己选的。 前路未知,但至少,是我自己走出来的。
死都不怕,还怕活着吗? 还怕从头开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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