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渐浓，地里的活计基本忙完了，村里人都闲了下来，开始准备猫冬。李家新房子里暖意融融，王翠芬坐在炕上纳鞋底，李铁柱靠着墙根听收音机，日子过得平静而安稳。
李卫国的心却不像表面那么平静。他一首在等，等那最后一只靴子落地——深圳那套房的拆迁补偿款。
电话终于来了。中介兴奋地告诉他，补偿款己经全部到账，让他抽空去办理相关手续。挂了电话，李卫国的手心微微出汗。又一笔巨款落袋！这意味着他在深穗两地的拆迁盛宴完美收官，斩获了远超预期的利润。
巨大的财富带来的不仅是喜悦，更有一种沉甸甸的压力和责任。这么多钱，怎么管理？怎么增值？更重要的是，怎么才能让父母心安理得地享受由此带来的生活改善，而不被吓到或产生怀疑？
“小店扩张”的借口己经用过一次，不能老是扩张。他需要一个新的、更强大的理由来解释未来可能出现的“财富跃升”。
还没等他想出完美的说辞，父亲的异常先显露了出来。
李铁柱的话变得更少了，经常一个人蹲在门口抽烟，一蹲就是老半天，眉头锁着深深的川字纹。看李卫国的眼神也越来越复杂，那里面有探究，有担忧，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
李卫国心里发虚，知道父亲肯定是察觉到了什么。纸终究包不住火，自己这大半年来的“好运”和“能干”，确实有些超乎常理。
这天晚上，王翠芬睡下后，李铁柱没像往常一样熄灯，而是敲了敲李卫国的房门。
“卫国，睡没？出来抽袋烟。”
李卫国心里咯噔一下，知道该来的终于来了。他披上衣服，跟着父亲走到院里。
月色清冷，院子里那辆微面静静地停着，反射着幽光。父子俩蹲在屋檐下，李铁柱递过烟袋锅，李卫国摆摆手，拿出自己的烟卷点上。烟雾在清冷的空气中袅袅升起，气氛有些凝滞。
沉默了足足有半袋烟的功夫，李铁柱才闷声开口，声音沙哑：“卫国，你跟爸撂句实话。你……你干的这些事儿，开的店，还有之前那些钱……到底咋回事？”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声音更低了：“爸是老了，但不是瞎了。你这钱……来得太……太顺了。爸这心里，不踏实。晚上都睡不踏实。咱老李家，祖祖辈辈刨食吃，没出过歪门邪道的人。你可不能……不能为了钱，走了岔路啊！”
最后那句话，带着一个父亲最深沉的恐惧和恳求。
李卫国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他知道，父亲不是贪图他的钱，是怕他出事，怕这个家出事。
他狠狠吸了口烟，让尼古丁压下喉咙里的哽咽，脑子飞速旋转。完全坦白是不可能的，那会吓坏父母，也无法解释。但必须给父亲一个能让他安心、至少部分合理的说法。
“爸，”他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严肃，“有些事，我以前没细说，是怕您和妈担心。今天您问到这了，我跟您交个底。”
李铁柱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在月光下紧紧盯着他。
“我确实……不只是开了个小店。”李卫国缓缓说道，“我认识了几个南方来的朋友，算是……一起合伙做了点小投资。”
“投资？”李铁柱眉头拧得更紧，“投啥资？风险大不？”
“主要是……主要是买地皮。”李卫国选择了部分真相，土地投资相对容易理解，也符合他“小店老板”需要仓库的幌子，“县郊有块地，我们几个凑钱买下来了，想着以后县城发展快了，地价能涨，就算不涨，自己盖个仓库放货也行。”
这解释合情合理，也隐含了风险——地价可能不涨。
“买地？”李铁柱显然被震了一下，“那得投多少钱？你们哪来那么多钱？”
“没投太多，大家凑的份子钱。我主要是跑跑腿，联系联系，占点小股。”李卫国尽量淡化自己的作用和个人投入，“前段时间运气好，正好碰上点政策风声，那块地……价格翻了一番。我们几个一商量，就赶紧转手卖了，赚了点差价。”
他把拆迁款的暴利，巧妙地包装成了土地投资的收益，听起来虽然还是赚得多，但至少有了一个看似可行的逻辑链条——低买高卖，抓住了政策机会。
李铁柱听得似懂非懂，但“低买高卖”、“政策风声”这些词，让他觉得好像确实是正经生意人干的事，虽然风险大，但听起来不像违法乱纪。
“所以……你之前那些钱，还有开店的本钱，主要是……倒腾地皮赚的？”李铁柱试图理解。 “有一部分是。”李卫国谨慎地承认，“主要还是开店慢慢攒的。倒腾地皮就是碰巧了，赚了一笔，以后有没有这运气还两说呢。”
他给自己留足了后路。
李铁柱沉默了，吧嗒吧嗒地抽着烟，消化着儿子的话。月光下，他的脸色变幻不定。
良久，他才重重叹了口气：“卫国啊，这倒腾地皮，听着是能赚钱，可爸听着心里还是慌。那政策是咱小老百姓能摸准的？万一赔了呢？万一让人骗了呢？”
“爸，我知道风险。”李卫国赶紧说，“所以我就干了那一票，见好就收了。以后还是老老实实开店，顶多再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小地皮，绝对不冒进。您放心，违法的事，坑蒙拐骗的事，您儿子绝对不干！”
他的语气斩钉截铁，眼神坦荡。
李铁柱看着他，似乎想从他脸上找出哪怕一丝心虚，但最终看到的只有坚定。他紧绷的肩膀慢慢松弛下来，又叹了口气，这次却像是松了一口气。
“你心里有数就行。”他磕了磕烟袋锅子，站起身，“男人家，想闯荡，爸不拦着你。但啥时候都得记住，脚底下得踩实了。赚多赚少不重要，人得堂堂正正。”
“哎！我记住了，爸！”李卫国也跟着站起来，心里一块大石终于落了地。虽然没完全坦白，但至少给了父亲一个能接受的解释，消除了他最坏的疑虑。
“睡吧。”李铁柱摆摆手，佝偻着背走回了屋。
看着父亲的背影，李卫国长长吁了口气。这场深夜谈话，像是一场洗礼，让他和父亲之间的关系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一种基于部分坦诚和理解的新信任。
第二天，李铁柱虽然还是话不多，但眉宇间的郁结之气散了不少，吃饭也香了。王翠芬敏锐地感觉到父子间气氛的变化，虽然不知道具体谈了啥，但乐见其成，脸上的笑容也多了。
家里的警报暂时解除，李卫国开始着手处理那笔巨大的拆迁款。
他再次进省城，没有去营业厅，而是去了一家新成立的商业银行。他将大部分资金分别存入了三年期和五年期的定期，享受更高的利率。留下一部分流动资金，用于日常操作和应对机会。
同时，他开始认真考虑父亲的话——“脚底下得踩实了”。纯粹的金融投资和房产投机，虽然暴利，但总有种虚幻感。是时候布局一些更实在的产业了。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了县城的土地市场。这次不再是投机，而是真的想买下一块地，盖一个像样的仓库或者小型加工厂，和他五金店的业务结合起来，形成一个小型的产业链。
这样，他的财富来源就更能自圆其说，也更可持续。
他通过“朋友”介绍，接触到了县城开发区的一位负责人，表达了想购买一小块工业用地的意向。对方听说他是本地人，自己开着店，想扩大经营，态度很热情，表示有合适的地块会第一时间通知他。
事情在向着务实的方向发展。
期间，小店生意依旧平稳。李卫国用“投资赚了钱”的理由，给张婶涨了工资，乐得张婶干劲儿更足了，把店里打理得井井有条。
他还特意进了一批好烟好酒，给父亲：“爸，投资赚了点，给您买点好的。” 李铁柱看着那价格不菲的烟酒，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接了过去，没再多问，只是叮嘱：“别乱花钱。”
“哎，知道。”李卫国笑着答应。
生活似乎步入了一个新的、更加稳固的轨道。财富的惊涛骇浪逐渐平息，转化为深沉的暗流，在平稳的日常下默默涌动。
李卫国知道，父亲的疑虑并未完全消除，只是被暂时安抚了。他需要更长时间，用更多实实在在的行动，来证明自己的路走得正，走得稳。
猎人的财富积累到了一个阶段性的平台期，从疯狂的攫取转向了稳健的运营和深度的布局。
而他的目光，也己经越过了眼前的土地和小店，投向了更远的未来。九七年快要过去了，他知道，更大的时代浪潮，正在不远处酝酿着。
但他不再焦虑，而是充满了期待。因为他己经积累了足够的资本和经验，有了更坚实的根据地，可以去迎接更大的风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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