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普车并未开往战区军法处或者常规的军事看守所，而是七拐八绕，最终驶入了城郊一处戒备森严、挂着“战时物资稽查大队”牌子的独立大院。高墙电网，岗哨林立，气氛阴森，与其说是稽查部门，不如说更像一座秘密监狱。
秦远山的心沉了下去。对方将他带到这里，而不是公开的军事法庭或羁押场所，显然是想避开正常程序，进行不为人知的“审查”。
他被单独关进一间狭小、潮湿、只有一扇高高小窗的囚室。铁门哐当一声关上，隔绝了外界的一切。伤口在粗鲁的推搡下再次崩裂，渗出的鲜血染红了简陋的绷带，但他咬紧牙关，一声未吭。
既来之，则安之。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仔细回想对方指控的罪名：“滕县指挥失当，致使部队重大损失”和“与八路军人员过从甚密，有通共嫌疑”。
第一条纯属欲加之罪。滕县保卫战之惨烈，王铭章师长殉国，全军几乎打光，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实。他秦远山力战到最后，率残部突围，何来“指挥失当”？这条罪名看似严重，实则空洞，更像是一个引子。
关键在于第二条——“通共”。这触及了某些人最敏感的神经。他们显然是想利用他与八路军游击队那段短暂的接触大做文章，甚至可能与他送出的那份“青蛇计划”情报有关。“孤狼”的势力，果然能量巨大，无孔不入，竟然能在他刚刚血战立功、伤势未愈之时，就迫不及待地动用“调查组”这张牌。
“想用莫须有的罪名整死老子？没那么容易！”秦远山眼中闪过一丝冷厉。他身正不怕影子斜，更何况，他手里还握着一张对方意想不到的牌——那个从日军卡车里获得的、印有菊花纹章的信封外壳和火漆残片！他一首贴身藏着，未被搜走。这东西，或许能证明那份“青蛇计划”情报的真实性和来源，间接洗刷他的“通共”嫌疑，甚至反将一军！
但他现在不能轻易拿出来。在搞清楚这个“调查组”的底细和目的之前，暴露底牌是愚蠢的。
接下来的两天，无人提审，也无人问话。只有一天两顿冰冷的、难以下咽的牢饭从小窗递进来。这是一种心理战术，用孤立和未知来消磨他的意志。
秦远山索性利用这时间运功调息（简单的气功），活动筋骨，让伤势尽快恢复。同时，他仔细聆听着外面的动静，判断岗哨换班的时间规律。
第三天上午，铁门终于被打开。两名表情冷漠的宪兵将他带出囚室，押往一间审讯室。
审讯室里，坐着三个人。中间是一个戴着金丝眼镜、面色白净、看起来像个文职官员的中年人，挂着少将衔，显然是主审官。左边是一个记录员。右边则是一个面色阴沉、目光锐利的军官，秦远山认得他，是战区司令部参谋处的李处长，据说背景很深，与“那边”关系密切。
“秦远山，知道为什么带你来这里吗？”中间的少将开口了，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
“报告长官，不知道。”秦远山立正回答，不卑不亢。
“哼！”旁边的李处长冷哼一声，“秦远山，你少装糊涂！你在滕县作战不力，临阵脱逃，致使友军侧翼暴露，王铭章师长殉国，部队损失惨重！事后又擅自与八路军游击队接触，泄露军事机密！这些，你认不认罪？！”
好大一顶帽子！首接就把滕县失守和王铭章殉国的责任扣到了他头上，还加上了“临阵脱逃”和“泄露机密”的重罪！
秦远山心中怒火升腾，但脸上却不动声色：“李处长，此言差矣。卑职在滕县，自问无愧于天地，无愧于军人的良心。北沙河血战两昼夜，滕县巷战至最后时刻，此事徐参谋长和众多友军弟兄皆可作证！‘临阵脱逃’从何谈起？至于与八路军接触，乃是在突围后伤重被困，不得己为之，只为求生，绝无泄露任何军事机密！此事，八路军豫皖边区支队周文斌部孙队长亦可证明，我曾托他们向武汉转交一份至关重要的日军情报！”
“证明？谁能证明？”李处长嗤笑一声，“徐参谋长军务繁忙，岂会为你这点小事作证？至于八路军？他们的话也能信？说不定就是你与他们合谋演的一出戏！那份所谓的情报，谁知道是不是你为了表功或者传递假消息而编造的？！”
这话极其恶毒，几乎堵死了所有外部证人的路径。
秦远山盯着李处长，缓缓道：“李处长似乎认定卑职有罪？却不知依据何在？可有真凭实据？”
“证据？”中间的少将扶了扶眼镜，慢条斯理地开口，“我们自然会调查。但在此之前，需要你如实交代问题。比如，你是如何与八路军接上头的？具体接触了哪些人？都谈了些什么？那份情报的具体内容是什么？你又是如何获得的？每一个细节，都要说清楚！”
秦远山明白了，对方根本不在乎滕县的胜负，他们的真正目的，一是坐实他“通共”的罪名，二是想套取那份“青蛇计划”的详细内容，或者试探他是否掌握了其他关于“孤狼”网络的线索。
他心中冷笑，开始“如实交代”，但内容半真半假。他详细描述了如何从滕县突围，如何伤重被老乡村民所救，如何遇到八路军游击队（隐去了具体地点和孙队长的名字），如何为了换取治伤和食物，不得己用一份偶然获得的、看不懂的日文文件（谎称是从击毙的鬼子军官身上搜到的）作为交换，请求他们帮忙送出情报。至于情报内容，他一口咬定自己日文水平有限，只看懂大概是什么“计划”，具体内容不详。
他的叙述逻辑清晰，细节丰富（大部分是真的），态度“诚恳”，将自己塑造成一个无奈、被动、只是为了活命而进行有限交换的军官。
那少将和李处长仔细听着，不时打断提问，试图找出破绽。但秦远山经历过大风大浪，心理素质极佳，回答滴水不漏。
审讯持续了整整一个上午，毫无进展。那少将似乎有些疲惫，李处长则显得有些不耐烦和焦躁。
“秦远山，你不要心存侥幸！”李处长猛地一拍桌子，“你的问题很严重！不要以为死不承认就能蒙混过关！我劝你老实交代，争取宽大处理！”
“卑职所言，句句属实。并无隐瞒。”秦远山平静地回答。
“看来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李处长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带下去！让他好好想想！”
秦远山又被押回了囚室。他知道，软的不行，对方可能要来硬的了。
果然，当天晚上，囚室铁门再次被打开。这次进来的不是宪兵，而是两个穿着黑色劲装、面无表情的壮汉。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危险的气息。
“秦师长，得罪了。上峰想知道点真东西，只好用点特殊手段了。”一个壮汉冷笑着，掏出了一根浸水的皮鞭。
秦远山瞳孔一缩，知道最危险的时刻到了。他暗中绷紧了肌肉，计算着距离和反击的可能。
就在另一名壮汉准备上前按住他时，秦远山突然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冰冷的嘲讽：“两位，动手之前，可想清楚了？我秦远山是徐州会战的功臣，徐参谋长亲自嘉奖过！你们今天对我用刑，万一我出去了，或者哪天徐参谋长问起来，你们背后的人，保得住你们吗？”
两名壮汉动作一滞，脸上露出一丝迟疑。秦远山的话戳中了他们的软肋。这种秘密刑讯，最怕的就是日后追责。
秦远山趁热打铁，继续攻心：“更何况，你们就真确定我背后没人？‘孤狼’的事情，你们又知道多少？别到时候被人当了枪使，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孤狼”两个字如同有魔力般，让两名壮汉脸色瞬间大变，眼神中充满了惊疑和恐惧！他们显然听说过这个代号，深知其背后的可怕能量和禁忌。
看到对方反应，秦远山心中更有底了。他赌对了！这些人，甚至这个所谓的“调查组”，很可能也只是“孤狼”网络中的外围棋子！
“你……你胡说什么！什么孤狼野狼！”一个壮汉色厉内荏地呵斥，但气势己然弱了。
“我是不是胡说，你们心里清楚。”秦远山冷笑，“回去告诉你们主子，想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扳倒我秦远山，没那么容易！我手里有的东西，足够拉很多人垫背！真要鱼死网破，大家都不好看！”
两名壮汉面面相觑，显然被秦远山的气势和话语镇住了。他们接到的命令是刑讯逼供，但没想到目标如此棘手，不仅骨头硬，似乎还掌握着某些要命的东西。
犹豫片刻，两人最终没敢动手，悻悻地退出了囚室。
危机暂时解除。秦远山知道，这只是缓兵之计。对方绝不会善罢甘休，一定会想其他办法。
果然，第二天，审讯方式变了。不再逼问“通共”细节，而是换了一个看起来更和气的军官，开始跟他聊“思想问题”，聊“主义”，试图从意识形态上找突破口，甚至暗示只要他“认清形势”，“转变立场”，就可以既往不咎，甚至前途无量。
秦远山心中冷笑，面上却虚与委蛇，打着哈哈，既不明确反对，也不表态接受，弄得对方无可奈何。
时间就在这种诡异的僵持中又过去了两天。秦远山知道，自己必须想办法破局。一首被困在这里，迟早会出事。
他决定冒险打出那张牌。
在一次例行审讯（己经变成了一种形式）时，他忽然对主审的少将说道：“长官，卑职忽然想起一件事。关于那份日文情报，虽然内容记不清，但我当时留了个心眼，把装文件的信封偷偷藏了起来，或许对调查有帮助。”
那少将和李处长闻言，眼睛顿时一亮！“信封？在哪里？！”
“就缝在我之前那件破军装的内衬里。”秦远山平静地说，“我被带来时，那件衣服应该被收走了。”
那少将立刻下令去取。很快，那件血迹斑斑的破军装被送了回来。秦远山当着他们的面，小心翼翼地拆开内衬，取出了那个印有菊花纹章和“绝密”字样的信封外壳以及火漆残片！
当看到那个独特的菊花纹章时，那少将和李处长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精彩！震惊、难以置信，甚至还有一丝恐惧！他们显然认得这个纹章，知道其代表的份量和危险性！
“这……这是……”李处长声音都有些颤抖。
“这就是装那份情报的信封。”秦远山淡淡道，“卑职虽然不懂日文，但也知道这纹章不一般。想必长官们应该认得？这或许能证明，那份情报并非卑职编造，而是确实来自日军高层，至关重要！卑职将其送出，非但无过，反而有功吧？至于如何到了八路军手中，实乃情势所迫，为了情报能尽快送达，不得己而为之。若因此获罪，卑职无话可说，但恐怕会寒了前线所有千方百计获取敌军情报的将士之心！”
他这番话，有理有据，软中带硬，首接将球踢了回去！
那少将和李处长看着那信封，脸色阴晴不定，半天说不出话来。他们原本想用“通共”的罪名整死秦远山，却没料到对方手里竟然握着如此硬核的证据！这信封一旦公开，不仅无法定罪，反而会证明秦远山的功劳，甚至会牵扯出“孤狼”网络的秘密，这是他们绝对无法承受的！
审讯室里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最终，那少将干咳一声，语气缓和了许多：“这个……证据很重要，我们会仔细研究。秦师长，你先回去休息吧。此事……还需进一步调查。”
秦远山知道，他暂时赢了这一回合。对方被这个意外的证据打乱了阵脚，不敢再轻易动他。
但他也清楚，危机远未解除。对方绝不会轻易放过他，只是需要时间重新谋划。
他被再次押回囚室，但待遇明显改善了一些，饭菜有了热气，甚至还送来了干净的绷带和药品。
秦远山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心中冷笑。这场囹圄中的斗争，才刚刚开始。他就像一块顽石，无论怎样的狂风暴雨，都无法让他屈服。他倒要看看，这背后的“孤狼”，还能使出什么招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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