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像融化的铅水般沉在冷家屯的屋顶上。
冷志军站在老榆树下,手指无意识地着双管猎枪的枪托。
榆树皮粗糙的触感透过手套传来,让他想起那头棕熊腹部的伤疤——去年用盐硝留下的印记,如今该结痂了吧。
"军子,真要去寻那头熊?"
刘振钢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带着晨起特有的沙哑。
他正往靴筒里塞猎刀,刀柄上缠着的红布条己经褪色发白,是去年猎野猪时冷志军给他包扎伤口用的。
冷志军没回头,目光钉在远处山脊的轮廓线上。
那里有一道锯齿状的缺口,像被野兽撕咬过的伤口——正是鹰愁涧所在。
"熊胆值钱。"他简短地说,舌尖尝到一丝铁锈味,才发现自己把口腔内壁咬破了。
刘振钢吐掉嘴里的草茎,黄绿色的汁液在雪地上洇出个小坑。
"那畜生可记仇,去年伤了它,这次怕是要拼命。"他边说边检查土枪的燧石,金属碰撞声在寂静的清晨格外清脆。
冷志军终于转过身。晨光透过榆树枝丫,在他脸上投下蛛网般的阴影。
他盯着刘振钢耳后那道还没拆线的伤疤——五天前被张虎的砍刀蹭的。"怕了?"
"放屁!"刘振钢涨红了脸,一把扯开棉袄领子,露出锁骨下狰狞的爪痕,"老子跟它还有笔账要算!"
黑背突然从两人腿间钻过,犬齿叼着个油纸包放在冷志军脚边。
展开后,是块风干的鹿胎,表面己经氧化成酱黑色,散发出甜腥的气味。
冷志军蹲下身,手指捻起一点碎屑搓了搓。
这鹿胎是去年冬天猎到的,用老爹自己的方法熏制,能保存三年不坏。
"够香。"刘振钢抽了抽鼻子,突然压低声音,"听说你爷爷年轻时猎过一头五百斤的熊罴,用的就是这招?"
冷志军的手顿了顿。
前世有人确实跟他讲过这个故事,但那是在九八年的冬夜,老人就着烧刀子说的。
如今故事提前了十几年,却从刘振钢嘴里说出来,让他有种时空错乱的眩晕感。
"走吧。"他系紧背囊的皮带,钢扣"咔嗒"一声咬合,"赶在晌午前到涧口。"
积雪在林间闪着细碎的银光。
冷志军走在前面,每一步都精准地踩在倒伏的树干或凸起的岩石上,避免在雪地上留下太深的足迹。
黑背的鼻子始终贴着地面,的鼻头沾满雪粒,时不时抬头望向主人。
"停。"冷志军突然举手。
前方三十步处的雪地上,几个碗口大的凹陷格外醒目。
他单膝跪地,指尖轻轻拂过痕迹边缘。
积雪被压得瓷实,边缘己经结了一层薄冰——是两天前留下的熊掌印。
掌纹间有几根棕黑色的毛发,在阳光下泛着铁锈般的光泽。
刘振钢凑过来,呼出的白气喷在冷志军耳畔:"是它?"
"嗯。"冷志军捏起一根熊毛对着光看,毛根处沾着暗红的血痂,"伤口还没好透。"
他突然发现雪窝里混着几片指甲盖大小的碎骨,用猎刀尖挑起来一看,是人类的手指骨节。
两人对视一眼,都没说话。黑背不安地刨着前爪,在雪地上犁出几道浅沟。
鹰愁涧的岩壁在正午的阳光下泛着青灰色。
栈道的残骸像具风干的尸体挂在悬崖上,焦黑的木板间偶尔闪过金属的反光——是那天崩落的钢筋。
冷志军趴在涧口的岩石后,从背囊里取出绳索。
这是用马尾鬃和亚麻混编的,浸过桐油,能吊起三百斤的野猪。
"真要下去?"刘振钢喉结滚动,盯着深不见底的涧底。
寒风从裂隙中呼啸而过,带着某种野兽巢穴特有的腥臊味。
冷志军没答话,只是将绳索一头系在岩缝里的老松根上,用力拽了拽。
树根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但纹丝不动。
他掏出鹿胎,用猎刀削下薄薄一片,挂在绳结处的树枝上。
剩下的裹进油纸,拴在绳索中段。
"你守在上面。"冷志军往掌心啐了口唾沫,开始往腰间系绳套,"看见熊影就晃绳子。"
刘振钢突然抓住他手腕:"要是...要是绳子断了..."
岩壁上的冰碴像刀刃般锋利。
冷志军贴着崖面缓缓下降,靴底每次触碰凸起的岩石都会震落一片冰凌。
下降到十米左右时,他看见了那个岩洞——洞口堆着白骨,有狍子的,也有...人类的。
一根挂着碎肉的胫骨卡在石缝里,看尺寸像是张豹的。
绳索突然剧烈晃动起来。
冷志军立刻绷紧全身肌肉,后背紧贴岩壁。
狩猎八三:重回兴安岭黄金年代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狩猎八三:重回兴安岭黄金年代最新章节随便看!上方传来刘振钢压低的呼喊:"来了!"
腥风先至。
独眼棕熊从涧底的雾气中现身,肩背上的毛发沾着凝固的血块。
它人立而起时,冷志军清楚地看见那道横贯左眼的伤疤——猎刀留下的,如今己经增生出肉红色的痂皮。
熊鼻抽动着,循着鹿胎的气味仰头张望。
绳索中段的油纸包在风中"哗啦"作响。
棕熊低吼一声,前爪搭上岩壁开始攀爬。
它的动作比想象中敏捷,三米、五米、八米...
冷志军屏住呼吸,看着那张血盆大口越来越近。
熊嘴里呼出的热气喷在他脸上,带着腐肉和血腥的恶臭。
二十米。
棕熊的独眼突然对上了冷志军的视线。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秒,随即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
岩壁上的积雪簌簌震落,冷志军感到绳索猛地一沉——熊掌拍断了固定油纸包的绳结!
千钧一发之际,上方传来"砰"的枪响。
刘振钢的铅弹打在熊肩上,爆出一团血花。
棕熊暴怒转身,庞大的身躯在岩壁上扭出惊人的弧度。
冷志军趁机拔出猎刀,狠狠扎进岩缝稳住身形。
"军子!抓稳!"刘振钢的喊声里带着哭腔。
绳索突然绷首,冷志军感到一股巨大的拉力——棕熊抓住了垂落的绳头!
岩壁开始颤抖。
老松的根系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碎石和冰渣暴雨般坠落。
冷志军在震荡中看见棕熊的独眼里闪烁着某种近乎人类的仇恨。
他猛地松开猎刀,身体随着摆动的绳索荡向岩洞方向。
"咔嚓!"树根断裂的声响像雷声炸开。冷志军借着最后的拉力扑进岩洞,同时抽出了腰间的双管猎枪。
棕熊随着断裂的绳索一起坠落,却在半空中扭身抓住了突出的岩棱!
腥热的血从熊嘴里滴落,在冷志军脚前溅出一个个小坑。
他们隔着三米的对峙,猎枪与獠牙在幽暗的岩洞里闪着寒光。
棕熊的独眼突然眯起,前爪猛地拍向洞壁——整座岩洞都在震颤,碎石像霰弹般迸射。
冷志军的后背撞上洞壁,肋骨传来尖锐的疼痛。
他咬牙抬起猎枪,却在扣动扳机的瞬间被熊掌扫中。
枪管扭曲成奇怪的形状,一发子弹斜着射入洞顶,另一发在岩壁上擦出火星。
棕熊人立而起,投下的阴影完全笼罩了冷志军。
它胸前那道旧伤疤突然崩裂,暗红的血滴在少年脸上,像滚烫的蜡油。
冷志军摸向腰间,却抓了个空——猎刀还插在外面的岩缝里。
熊嘴里的腥气喷在他脸上,獠牙己经触到脖颈的皮肤。
千钧一发之际,洞外传来声嘶力竭的喊叫:"接着!"
一道银光划过半空,冷志军本能地伸手——是刘振钢的猎刀!
刀柄上缠着的红布条在空中舒展,像面小小的旗帜。
冷志军反手握刀,从下往上猛地一捅!
刀尖顺着棕熊胸前的旧伤刺入,毫无阻碍地穿透心脏。
滚烫的熊血喷涌而出,浇了他满头满脸。
棕熊的咆哮卡在喉咙里,变成古怪的"咯咯"声。
它踉跄后退,独眼里的凶光渐渐涣散,最终轰然倒地,震得洞顶又落下几块碎石。
冷志军瘫坐在血泊里,手指还死死攥着刀柄。
刘振钢从洞口探出头,脸色比雪还白:"活...活着?"
回答他的是黑背兴奋的吠叫。
猎犬不知何时也下到了岩洞,正拼命舔着主人脸上的熊血。
冷志军抹了把脸,掌心全是粘稠的血浆。
他看向棕熊的尸体,突然发现那独眼里凝固的不只是死亡,还有某种诡异的...解脱?
"值了。"他哑着嗓子说,用猎刀划开熊腹。胆囊鼓胀得像个小皮球,在阳光下泛着青铜色的光泽。
这是最上等的"铜胆",药材贩子愿意用三杆新猎枪来换。
刘振钢帮忙把熊胆装进竹筒,突然指着熊嘴:"你看!"
一颗黄澄澄的子弹卡在獠牙间——正是冷志军特制的十字纹弹。
"它把王大炮..."刘振钢的话没说完,但两人都明白。
冷志军默默取出子弹,在熊皮上擦干净,揣进贴身口袋。
回屯的路上,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黑背叼着块熊肉跑在前面,刘振钢突然问:"军子,你刚才在洞里...怕吗?"
冷志军望着远处屯子里升起的炊烟,胡安娜家的烟囱冒着特别浓的白烟——她肯定在熏制过冬的肉干。
他摸了摸口袋里的子弹,轻声道:
"怕。"顿了顿又说,"但想到有些人再也不能害人了,就不怕了。"
刘振钢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在他们身后,鹰愁涧的雾气渐渐合拢,像道愈合的伤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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