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赌上的，是我重来一次的人生。”
这句话，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沈苍山的心中，激起了层层叠叠的涟漪。
他见过太多口若悬河、自信爆棚的创业者。他们谈论梦想，谈论颠覆，谈论自己将如何改变世界。但那些话语，大多是浮在表面的泡沫，华丽，却一触即破。
但苏晚不同。
当她说出这句话时，她的眼神里，没有狂热，没有激昂，只有一种近乎残酷的平静。那是一种经历过万千风浪、见证过生死成败之后，才能沉淀下来的、属于过来人的笃定。
这种笃定，比任何商业计划书、任何数据模型，都更具说服力。
沈苍山看着眼前这个年轻得过分的女孩，第一次，产生了一种无法完全看透的感觉。她的身体里，仿佛住着一个饱经沧桑的灵魂。
他忽然觉得，自己之前那个关于“她到底是谁”的问题，似乎己经得到了答案。
一个他无法理解，却又不得不信服的答案。
他缓缓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对着苏晚，沉默了良久。窗外的阳光有些刺眼，他微微眯起了眼睛。
“你的计划书里，第一轮融资，想要多少钱？出让多少股份？”他开口问道，声音听不出喜怒。
苏晚的心，猛地提了起来。
她知道，最关键的时刻到了。
“五千万人民币，”她报出了一个在2012年，对于一个天使轮项目来说，堪称天价的数字，“出让20%的股份。”
这意味着，她为这个还只存在于PPT上的项目，开出了两亿五千万的投前估值。
这无疑是一场豪赌。
这个价格，足以吓退百分之九十九的投资人。但在苏晚看来，这是“筋斗云计划”应有的价值。她需要的不是一笔小钱来“试试水”，她需要的是一笔足以让她在项目启动初期，就建立起绝对壁垒的“战争经费”。
她要用钱，砸出技术，砸出供应链，砸出规模。她要在一开始，就以一种不计成本的、碾压式的姿态入场，不给任何潜在的模仿者，留下一丝一毫的喘息之机。
沈苍山闻言，转过身来。他的脸上，没有任何的惊讶，反而露出了一丝了然的微笑。
“五千万，买一个概念。苏小姐，你的胃口，比我想象中还要大。”他慢条斯理地说道。
苏晚没有说话，只是平静地看着他。她知道，接下来，才是真正的博弈。
沈苍山走回到桌边，却没有坐下，而是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伸出了三根手指。
“我给你三千万。”
他顿了顿，说出了一句让苏晚瞳孔骤然紧缩的话。
“但是，我要你30%的股份。”
三千万，买30%。
这意味着，红杉资本对这个项目的估值，只有一个亿。
这不仅仅是砍价，这是一种近乎羞辱的、釜底抽薪式的压价。
如果苏晚答应，她将会在第一轮融资后，就失去对公司超过三分之一的控制权。这对于一个创始人来说，是极其危险的信号。在未来的多轮融资中，她的股份会被不断稀释，最终很可能落得一个被资本踢出局的下场。
前世，她见过太多这样的故事。
资本，在展现出它天使般迷人微笑的同时，也从不吝啬于露出它血腥而残忍的獠牙。
苏晚的脸色，第一次，微微变了。
她没想到，沈苍山会如此狠辣。
会议室内的气氛，瞬间从刚才的“英雄相惜”，转变成了最赤裸裸的商业对峙。空气中，弥漫着金钱与权力交织的、冰冷而紧张的气息。
“沈先生，”苏晚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寒意，“这个价格，我不能接受。它不仅低估了‘筋斗云计划’的价值，更是在质疑我的能力。”
“不，我从不质疑你的能力。”沈苍山摇了摇头，脸上依旧挂着那副温和的笑容，但说出的话，却字字诛心，“我只是，在对风险进行定价。”
“你描绘的蓝图很宏大，但它毕竟还只是一个蓝图。智能锁的研发，需要时间；供应链的整合，需要资源；政府关系的疏通，需要人脉。这些，都不是仅凭你一个人的‘先知’就能解决的。而这些，恰恰是红杉能带给你的。”
他看着苏晚，语气变得语重心长，像一个循循善诱的前辈。
“苏晚，你要明白。资本，从来都不是慈善家。我们投资的，不仅仅是一个项目，更是一个可以被我们影响和掌控的未来。三千万，加上红杉在中国乃至全球的资源背书，足以让你在起跑线上，领先所有对手至少三个身位。而你付出的，仅仅是10%的额外股份。这笔账，我想你应该会算。”
好一个“仅仅是10%的额外股份”。
苏晚在心中冷笑。
沈苍山的话术，堪称完美。他将一次赤裸裸的压榨，包装成了一次充满善意的“赋能”。他试图让她相信，红杉的品牌和资源，远比那20%的股份更有价值。
如果她真的是一个22岁的、涉世未深的创业者，恐怕此刻早己被他说得心动，甚至会感激涕零地接受这个“恩赐”。
但她不是。
她是苏晚。是那个曾经在资本的刀光剑影中，杀出一条血路，最终登顶为王的“资本女王”。
这种级别的心理战，对她而言，早己是家常便饭。
苏晚的脸上，那丝因为意外而产生的波动，迅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深沉的冷静。
她没有立刻反驳，而是端起面前那杯早己冷却的水，轻轻喝了一口。
冰冷的水滑过喉咙，让她的大脑愈发清醒。
她知道，此刻任何情绪化的争辩都是徒劳的。她必须拿出足以让沈苍山忌惮的、新的筹码。
“沈先生，”苏晚放下水杯，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迎向他，“您说的没错，红杉的资源，的确非常宝贵。但是，您似乎忽略了一点。”
“哦？”
“那就是，‘筋斗云计划’，并不是我唯一的选择。”
苏晚说着，打开了自己的电脑，调出了另外一份文件，轻轻地，将屏幕转向了沈苍山。
那不是PPT，而是一个后台数据监控页面。
上面，是“Miss S”公众号昨晚发布后，三个小时内的所有核心数据——用户增长曲线、流量来源分析、用户画像、以及最关键的……商业转化数据。
“这是‘Miss S’昨晚的战报。”苏晚的声音不带一丝波澜，“三小时，六万七千新增粉丝，二十万阅读量。合作方‘衣芙’，单品销售额破百万。这个数据，意味着什么，我想您比我更清楚。”
“它意味着，我拥有一个强大的、可以自主造血的流量引擎。就算没有任何外部投资，只依靠‘Miss S’带来的现金流，我也可以在三个月内，组建起一支小型的技术团队，做出第一代的智能锁样品。半年内，我可以在江城，投放第一批五百辆测试单车。”
“这个过程，会很慢，很辛苦。但是，它同样意味着，到那个时候，我再去寻找投资，‘筋斗云计划’的估值，将不再是两亿五千万，而可能是……十亿。”
苏晚看着沈苍山，眼神里透着一种决绝。
“我今天之所以会坐在这里，是因为我希望能用资本的力量，将这个过程，从半年，缩短到一个月。我愿意为此，出让公司20%的股份。这是我能给出的，最大的诚意。”
“但如果，为了这份‘速度’，我需要付出的代价是公司的控制权，那么，我宁愿选择慢一点，稳一点。”
“沈先生，我尊敬您，也渴望得到红杉的投资。但请您记住，是我，选择了您。而不是，我需要乞求您。”
这番话，掷地有声，铿锵有力。
她亮出了自己的第二张王牌——“Miss S”。
她告诉沈苍山，自己不是一个除了“筋斗云计划”就一无所有的赌徒。她手里，还握着一个虽然规模尚小，但商业模式己经得到验证，并且拥有强大造血能力的项目。
她有退路。
她可以等。
而资本，最怕的，就是有退路、并且等得起的创业者。
因为，那意味着，时间的优势，并不完全掌握在资本身上。
沈苍山的脸上，那副成竹在胸的笑容，第一次，真正地消失了。
他深深地看着苏晚，仿佛要重新认识眼前这个女孩。
他原本以为，这是一场成年人与孩童之间的对弈，他可以轻松地用经验和资源，碾压对方的锐气，从而获得最大的利益。
但他错了。
坐在他对面的，根本不是一个孩子。而是一个和他一样，甚至比他更狠的……赌徒。
她不仅敢想，敢做，更敢赌。
她敢用自己亲手创造出的、一个前途无量的项目，去为另一个更宏大、但也更虚无缥缈的梦想，做赌注。
这种魄力，这种决绝，让沈苍山感到了一丝久违的……寒意。
也让他，感到了一丝真正的……兴奋。
会议室里，陷入了第三次，也是最漫长的一次沉默。
阳光的角度，开始西斜。
墙上的时钟，滴答作响，仿佛在为这场无声的较量，敲打着节拍。
最终，打破沉默的，还是沈苍山。
他忽然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脸上重新露出了那种温和的、学者般的笑容。仿佛刚才那场不见硝烟的战争，从未发生过。
“苏小姐，”他向苏晚伸出了手，“恭喜你。你通过了我的最后一次测试。”
苏晚微微一愣。
“估值，是靠自己打出来的，不是靠别人施舍的。”沈苍山握住她的手，眼神里充满了欣赏，“一个不敢为自己的利益去战斗的创始人，不值得我下重注。”
他松开手，坐回自己的位置，拿起了桌上的电话。
“让法务和投资团队过来一下。我们和‘筋斗云计划’的苏晚小姐，签一份投资意向书。”
他对着电话那头，干脆利落地说道：
“项目估值，两亿五千万。我们投五千万，占股20%。另外，再追加五百万的无息贷款，作为公司前期的运营资金。”
“还有，通知我们投过的所有供应链和硬件公司，让他们把最好的资源，都给我对接过来。”
“速度，要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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